顾云时猛地站起身,面色忽地有些难看:“你说什么!?”
寒栖垂着头:“孟老太傅前几日病的严重,去请了二少爷问诊,只是一直不曾好转,昨日里连路也走不了了。二少爷在太傅那里守了一夜,天堪堪亮的时候二少爷端了药去,才发现太傅已经去了…”
沈清辞有些担忧地看着顾云时,转头问寒栖:“此刻太傅府中是何情形?”
“太子妃和景瑜殿下一直守在那儿,太傅夫人伤心过度,几次昏厥,一应事务都由景瑜殿下与太子妃打理。”
“你先下去吧,让苏喜备车,我与殿下收拾收拾便出门。”
“是。”
顾云时有些怔然:“阿琢,太傅是我的老师…我知道他身体不大好,可是这…太突然了…”
沈清辞拉着顾云时手轻声道:“我明白哥哥的心情,只是此时太傅府中没有主事的人,哥哥此刻就是装也得把场面给撑下来。”
顾云时惶惶然点了点头,任由沈清辞找人给自己换了衣裳,把自己带出了门。
太傅府中已经挂起了白幡,进出的人还不多,顾云时已经平复了心情,抬步走进了中堂。
太子妃和顾景瑜跪在灵堂中泣不成声,看见顾云时来了之后,顾景瑜仰起头看着顾云时,眼底一片红,眼泪汪汪:“皇叔…”
顾云时把手放在顾景瑜的脑袋上揉了揉,想扯唇笑一笑却发现如何也笑不出来,最终收回了手,跪在孟太傅的灵柩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顾云时扶起太子妃:“长嫂休息吧,夫人如今不能主事,令弟在江南未归,长嫂需得主持大局。”
太子妃擦了擦眼泪:“我一个妇道人家到底做不好这些,阿昼,还得劳你多费心…”
“太傅也是我的老师,我自然尽心尽力。”顾云时语气诚恳:“我已经让人去请了礼部的人来,长嫂也不要太过忧心,您还有夫人和景瑜。”
太子妃沉默着点了点头,看到顾景瑜身侧站着的沈清辞:“这位是…?”
沈清辞上前两步,拱手做了一礼:“沈如琢。”
“原是沈公子,招待不周,还望沈公子莫要见怪。”
沈清辞摇摇头,顾云时在一旁劝道:“长嫂,之后还有的忙,您先休息休息吧,待客之事这里有景瑜和我就好。”
太子妃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后院。
礼部的人按照旧例给顾云时拟了一份章程,孟太傅在民间威信极高,朝中许多官员都曾是太傅的学生,连皇帝都前来拜了一拜。
“父皇。”顾云时对上皇帝的眼睛,在里面看见了惋惜之意。
“太傅的病是旧时的顽疾了,你也莫要太过伤心。”看着顾云时略有疲惫的神色,皇帝终是没忍住劝了劝。
顾云时沉默着点了点头:“儿臣知道,只是没有想到老师走的这般突然。”
皇帝看到站在顾景瑜身后一身白衣的沈清辞微微蹙眉:“你带他来的?”
“是儿臣带他来的。”
皇帝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罢了,你有分寸就好。”
“对了…”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又往回走了两步:“同你交好的那位大理寺卿商墨请封钦差去江南,朕准了,前些日子就走了。”
顾云时闻言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多余的表示。
吊唁的人越来越多,太子妃哭的眼睛都肿得睁不开了,太傅夫人哀思过度,卧病在床,如今的太傅府中一片愁云惨淡。
顾景瑜这几日听的最多的便是节哀顺变,甚至于身为皇家子弟,连悲伤都不敢表露太多。
太子妃常常在灵堂一待就是一夜,害怕自己母亲身体撑不住,顾景瑜也跟着一待一整夜。
待到太傅下葬那日,整个上京都是烟雨蒙蒙,像是上天也在哀悼这位太傅,惋惜这位忠良之臣。
太傅夫人一病不起,请了多少太医都不管用,就连秦子衿都说没办法治。
“娘娘,要不您把夫人接去太子府中吧。”秦子衿温声劝着:“夫人这是心病,让她长久地待在这个环境中,难免睹物思人,忧心过度对夫人的病情也没有好处。”热血小说网首发l https://www. https://m.
太子妃有些愁闷:“本宫同母亲说过,可母亲不愿走,她说这是她与父亲的家,她走了,父亲回来便找不到她了。”
“若是夫人不愿走,娘娘搬过来也是一样的,左右得让夫人有个盼头,不至于心灰意冷。”
太子妃有些为难,毕竟身份特殊,平日都不轻易回门,更何况直接在娘家住下。
看出太子妃的为难,顾云时接上话:“长嫂无需多虑,父皇那里我去说就是了,父皇必然不会怪罪长嫂的。”
“也好…那就谢过阿昼了…”
因为太傅的去世,顾景瑜也得以在太傅府中陪伴太傅夫人和太子妃。
沈清辞站在池边喂锦鲤,顾云时自后抱着沈清辞的腰,时不时从盘子里拈起鱼食往池子里扔。
池子里的浮萍被跃起的鲤鱼打散又聚合,沈清辞不自在地扭了扭:“哥哥,热…”
顾云时顺从地松开手:“那回去?”
“我昨天在乔先生那里要了一批上好的宣纸,说是今儿能到,哥哥待会儿派人去给我拿回来吧。”
顾云时落后沈清辞两步,语气带笑:“什么样好的宣纸,比我书房里的还好?”
“自然比不上,只是我又没有哥哥那般好的画技,舍不得用那么好的纸。”
“这有什么,我…”
“殿下!”寒栖的突然出现打断了顾云时的话:“太子妃娘娘来了,十分着急,脸色也不太好…”
顾云时和沈清辞对视一眼:“先去看看吧。”
二人一进书房,太子妃就冲着顾云时跪了下来,带着哭音道:“阿昼,你帮帮我,帮帮我…”
顾云时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扶:“长嫂有话起来说。”
沈清辞冲寒栖道:“去泡壶茶来。”
太子妃头发有些散乱,神色惶然无措,脸上全是泪水,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眼睛也是越发红肿:“阿昼,桑桑出事了…”
桑桑?
顾云时转念一想,应当是那位养子符予桑:“他不是去江南了吗?长嫂如何得知他出事了的?”
太子妃擦了擦眼泪:“桑桑每次出远门每隔十几天都会写一封家书回来,母亲说她已经快一个月没有收到家书了。本以为是江南戒严,可是今日收到桑桑身边的人写来的信,桑桑染了瘟疫,还被当地知府给扣下了,瞒不上报。”
“阿昼,我求求你了,派人去把桑桑救回来吧,父亲已经没了,若是桑桑也出事了,母亲她受不了的,我求求你了阿昼…”
顾云时在一旁安慰着:“长嫂别着急,我这就找人去江南,只是此次瘟疫来势汹汹,江南那里还未有解决的法子…”
太子妃脸上泪痕未干:“我知道的,若是染上瘟疫,必然凶多吉少…”
看着太子妃这个样子,顾云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说自己会尽力把符予桑带回来。
顾云时的手里有兵,于是派了一支小队的人前往江南探查,又亲自给身在江南的商墨写信,让他也帮忙打听着。
不光是太子妃在等消息,顾云时也在等消息。
顾云时担心太傅夫人的身体,抽空去看了看,一进府就感觉到了冷意,明明已经快五月了,可太傅府中依旧是冷冷清清的。
太子妃正陪着太傅夫人浇花,看着好像心情还不错。
顾云时垂手做了个揖:“夫人,长嫂。”
太傅夫人对顾云时温和地笑了笑:“七殿下来了,快坐吧。”
三人在一旁的石桌旁坐下,太傅夫人的声音十分平静:“娴儿,你去看看厨房的点心做好了没。”
太子妃看了看二人,心知太傅夫人是有话和顾云时说的,有些犹豫,顾云时对着太子妃点了点头,示意对方没事,太子妃才离开。
太傅夫人把茶水推到顾云时面前:“听说娴儿因为桑桑的事去找殿下了。”
顾云时没有说话,在太傅夫人看来便是默认了。她话里带了些笑意:“桑桑不是我们的孩子,却又胜似我们的孩子。”
“桑桑是江南人,那年也是江南发了瘟疫,桑桑的父母都死在那场瘟疫里了,我遇到他的时候啊,他才…这么高…”
太傅夫人伸手比划了一个高度,脸上是落寞的笑意:“那个时候的桑桑啊瘦瘦小小的,一看就是没吃饱饭,整个人都虚弱的厉害,可是眼睛却又亮的很。我给了他两块饼,他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命之恩。我瞧着喜欢,娴儿也想要个兄弟作伴,我就同老爷说要把桑桑带回来。”
“那时候桑桑不过丁点大的孩子,却是个极有主见的,他说日后若是有机会,必然要成为一方父母官,为生民立命。”
“桑桑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太古板,太重感情了。桑桑刚考中状元的那一年就外任江南,我和娴儿劝都劝不住,反倒是老爷一直说让他去,如此方不负桑桑少年时的理想。”
“桑桑的学问好,又谦逊,一开始啊,死活不愿意做我们的义子,只说自己愿意以学生的名义尽孝,久而久之也就这样了。”
“这次江南的瘟疫也严重吧…桑桑就是这么个性子,但凡江南有点事他都要去,这大概也算是故土难离吧…”
“我知道桑桑染了瘟疫,娴儿还只当我不知道,自以为瞒的很好…此事是娴儿难为殿下了。”
顾云时也有些难受,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我会尽力把他带回来的。”
太傅夫人闻言却摇了摇头,笑的温柔,话里却有些淡淡的惋惜:“我同殿下说这些不是让殿下一定要把他带回来的,只是这些年来,我是真的把桑桑当亲儿子来养的,我也知道桑桑孝顺,若是桑桑这次回不来啊…回不来啊…也只能说明我与他这辈子,没有母子的缘分…”
顾云时的话哽在嗓子里,觉得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反倒是太傅夫人平静地把茶杯拿开,换了一杯热茶放到顾云时的面前:“这茶叶是桑桑从江南送来的,口感比之上京大不相同,殿下尝尝。”
顾云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好茶…”
太傅夫人估摸着太子妃要回来了:“桑桑的事有劳殿下,娴儿快回来了,让娴儿送送殿下吧。”
顾云时看着端着糕点走近的太子妃,垂首行了一礼,任由太子妃把自己送到门口。
“阿昼,那个…”太子妃欲言又止:“桑桑的事…”
“长嫂莫要担心,人已经寻到了,只是病重尚且不能回京,再耐心等些时日吧。”
“好,好…”太子妃看着有些激动,连日来的愁云惨淡都散了。
顾云时伸手扶住想要行礼的太子妃:“长嫂,虽然有了消息,但是…”
太子妃知道顾云时说的是符予桑染上瘟疫一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知桑桑此时无事便好。”
顾云时看着太子妃强颜欢笑的脸色,到底没忍心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太傅府。
顾云时回府便抱住了沈清辞,头埋在沈清辞的颈窝,沈清辞知道顾云时这是心里有事,也不开口询问,只是任由对方抱着自己。
良久之后,顾云时闷闷的声音响起:“阿琢,我觉得很对不起老师…”
“为什么?”
“老师和夫人一生无子,只有长嫂一个女儿,今日夫人和我说老师与她是把符予桑当做亲儿子来养的,老师教导我这么些年,可如今老师的家人出了事,我却没办法为老师做些什么…”
顾云时说的话有些乱,沈清辞听出了顾云时话语里不安:“哥哥,这不怪你,这不是你的责任。”
“…我知道…我只是有些难过,觉得无能为力…”
沈清辞的手轻轻地拍着顾云时的背:“哥哥不是已经找到符予桑还命人保护他了吗?哥哥已经做的很好了,换了别人也不会做的更好了,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了。”
顾云时心里依旧堵的慌,沈清辞也不着急劝解,这种事情只能自己想通,别人是帮不了什么忙的,非要帮忙只会适得其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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