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黄柳花先叶开放，正常情况是这样的。

但是现在，黄柳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不是冬去之后的春天，他已经整整两年没有怎么掉过叶子了。

或者说，黄柳已经有两年没有见过冬天了。感受不到冷意，温度永远三十度，每周规律的下一次雨，却从来没有浇到他头上。

所以他长势缓慢，就连叶子似乎都忘记变黄枯萎了。

李琳见到他的时候，他的颜色比之前更显青嫩，顶端是鹅黄的小花，慢慢往下是嫩绿的颜色，最靠近根部是深绿色。整个是渐变的颜色，非常漂亮。

李琳惊叹的靠近他，当初为了能将黄柳带到实验室，他们截断了他的根。他的根系实在是太长了，十几米，最后只保留了几米。

而被切下来的根，都被拿去研究了。

科技越来越发达，他们能看研究出黄柳的基因，能研究出他一片叶子上到底有什么成分，是由什么构成的，怎么培育出来。

可是这么久，他们却还是失败了，培育出来的分株依旧死的很迅速。

就仿佛这些植物在这个世界天生就不适应不能生存一样。

可是黄柳不一样，黄柳是他们发现的奇迹，简直是上天最完美的作品。

李琳想到黄柳很漂亮，却没想到他这么漂亮，相比起她以前见到的植物，黄柳简直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妈。”见李琳一直呆愣的盯着黄柳看，严立有些生气的喊了一声。

“哦，知道了，等我一下。”黄柳面上并没有长高多少，下面却一直在伸展。

李琳将温室的高度调节了一下，黄柳这才发现这间屋子的神奇之处。

屋顶是可以调节高度的，李琳将屋顶调高，然后将温室的顶部也调高了两米。

沙漠中的沙土多的是，李琳让机器人倒了很多下去。

黄柳被沙尘呛得看不出原样来，严立心疼的想爬进去，被李琳一把拉住。

“是我忘记了。”原本沙土是直接倒在黄柳身边，所以扬起的沙尘才到处都是。

李琳满脸心疼的从温室最下面开出一个角，下面神奇的抬高了一米多。

等埋好沙浇完水，严立就迫不及待的将李琳赶出去。

“严立，小立，我还没有观察记录，别推我。”李琳无奈的笑起来，严立两条细胳膊使劲推搡着她的腿将她往外顶。

“不要，出去，不让你看。”严立张开手拦在门前。

李琳收起嘴角的笑，一脸严肃的看着她：“不让妈妈看，小心我将他挪回实验室，让你再也见不到了。”

严立原本就有些生气的脸，瞬间变成了焦急和愤怒。

“不准。”

“那让我看。”

为难的咬着嘴，严立觉得非常委屈和愤怒，他几乎是有些记仇的瞪着李琳，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她进来了。

李琳熟练的查看着黄柳的生长变化，花瓣形状颜色位置，枝条生长变化，叶子不同时期的颜色变化，和成长速度。

严立似懂非懂的跟在她屁股后面看着，他看着李琳伸手触碰黄柳，差点叫出声。

黄柳能跟他交流，是他们的秘密，但是他不知道是不是别人碰到黄柳，也能跟他说话。

他紧张的盯着李琳，完全没发现自己表现的有多明显。

“怎么了？热么，怎么头上都是汗，脸色这么难看？”李琳不经意回头，见他的样子非常古怪，不由得问起来。

严立避过李琳的手，干巴巴的摇头。

“别碰花，会掉的。”严立继续用干巴巴的语气说道。“你又揪掉了一片叶子。”

“不许你剪掉这根。”终于在发现李琳掏出刀试图切走一条枝条的时候，严立拦在了黄柳面前。

李琳顿了顿手，干脆利落的剪掉了另外一根，一边柔和的跟他笑。“那我剪这根好了。”

“那根也不可以，你这坏蛋。”

可惜李琳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轻轻的揉了揉他的脑袋，继续记录着黄柳的数据。

严立捏着小拳头，好在他的攻击倾向和自残倾向非常轻微，否则此时他一定会将李琳打出去。可惜那是他妈妈，他不能这么做。

横着眼睛，他发现李琳好像并没有发现黄柳的异常，也没有跟他对话的样子，不由得有些放心下来。

“你好了么？”隔两分钟问一下，严立快成了复读机。

“就好了，别急。”李琳又开始检测黄柳周围的沙土。

“你好了么？”

“好了好了，很快就好。”李琳应着。

黄柳好笑的看着这母子俩互动，严立就是拿李琳没办法，跟在她屁股后面生气又无可奈何，眉头皱成一字眉的样子简直不能更可爱了。

“嗯？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李琳直起腰突然问。

“你好了么，啊？什么声音？”严立紧张的问，还以为他发现了黄柳的能力。

“没，可能是我幻听了，最近总觉得有人在我身边说话，可能是你爸爸回来了，他肯定想我们了。”她平静又温柔的说道，仿佛只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我们出去玩吧。

严立眨眨眼，有点不明白。

提起严威，李玲一直愣神，最后只待了一会就匆匆离开了。

待李琳一离开，严立就立马将门关上，并且加了好几层锁，然后才坐在黄柳面前。

“你在么？说话。”晃晃黄柳的叶子，严立小小声的道。

“在，怎么了？”

“你跟我妈妈说话了？”严立问

“我只是试验一下，不过她好像听不到。”

“哦，可是她说她听到我爸爸的声音了，我爸爸已经死了，难道他也变成了妖怪？”严立不解的问道。

“你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么？就是再也看不见了，消失的意思，我知道我以后都见不到他了。他是不是变成了妖怪，所以妈妈才能听到他的声音？”严立有些不确定又有些期待的问道。

黄柳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纵然他活了这么久，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可是他总是败在孩子的天真之下。

因为不忍心跟他解释什么是死了，那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残忍了。

“是啊，他变成妖怪了，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总有一天你还会看见他的。”

“在哪里看见？另外一个世界是哪？是宇宙里么？”

“都不是，等你长大就知道了。”黄柳语塞，只能搬出大人堵小孩子最常用的话。

黄柳这样说，严立反而觉得他说的就是去宇宙里了：“那宇宙里也有妖怪？”

“我不知道。”

“你不是妖怪么，为什么你不知道。”

黄柳想苦笑，孩子最天真最让人心疼，却也最麻烦。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啊，天快黑了，我可以睡觉了，你没事就先走吧。”黄柳叶子一卷，枝条一缩，直接下了逐客令。

“神仙是什么？”果然严立问到了这个问题。

他不说话则已，一说话，简直要将过去一年没说过的话全都补上来，嘴一刻不停。

“你也需要睡觉么，你不是树么？”严立继续问道。

黄柳伸出一根枝条搭在他手上：“我不是树。”

“那你是什么？”

“是灌木。植物的分有四大类，花草树木，我就是最后一种，灌木。”

“哦。”

“算了，跟你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小孩子还是赶紧去睡觉吧，别这么多什么和为什么了。”黄柳轻轻推了他一下，就将枝条收了回来。

莫名有些惆怅。

大约很久以前，也有一个这样爱说话的孩子，问题特别多，最喜欢缠着他讲故事听。

他那时候定居在空气潮湿土地湿润的南方小县城里，每天最喜欢在公园最高的那颗树下的长椅上坐着看书，那孩子就每天跟他讲话缠着他讲故事听。

他最喜欢看西游记，可惜现在孩子都不喜欢西游记不喜欢孙悟空，而是喜欢喜洋洋了。

但这孩子似乎没看过西游记一样，每天都兴致勃勃的听他背书似得讲故事。

可是还没讲到三打白骨精，那孩子就再也不出现了。

他跟附近常来散步的老奶奶打听，才知道那孩子一直有病在家修养，前不久去世了。

他找到那孩子家的时候，正是出棺的时候，一家人哭的肝肠寸断死去活来。

他默默站在门外有些恍惚的想，既然他是妖怪，为什么看不到那孩子的鬼魂呢。为什么，所有他认识的人，没过多久都死了呢。

于是在南方没住多久他就离开，回自己的沙漠了。

果然他不适合南方。

就算再伪装，他也只是一颗生长在北方的植物而已。

南方多情的土地只会让他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