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陈茜从我手中将它夺了过去,凑到鼻前嗅了嗅,赞道:“好香!是什么酒?”
我努力回想了一番,告诉他:“她说,这是她家自酿的藏了五十年的百花香露。”
陈茜闻言,特别精神抖擞:“百花香露?用百花酿了五十年的陈酒?……蛮,你的运气真是!”
后面那几个字他不说了,直接用指尖捏了一下我的脸。
我抚了抚微微做疼的脸颊,看他如获至宝的高兴模样,心里也跟着变得很开心。
晚上,用晚膳时,就为他斟上了这小坛子里醇香的美酒。
他品尝着,饮了三杯后,递给我了一杯,我拒绝,不打算要喝。
他立刻纳闷了,脱口道:“美酒你又不是没有喝过,又不是娇滴滴的姑娘家,怎么平常日子里都不肯喝上一杯?”
我把他的杯子推回去,说:“你知道我爹那么老了为什么还很健康么?——因为他不喝酒!我,想要当你的心腹,就得安分守己,能不喝就不喝。”
陈茜露出笑容,抬起一只手臂轻轻勾住我颈项,唱了一句:“眹的心腹能不喝酒就不喝酒,能不喝酒就不喝酒的是眹的心腹……”又马上不满:“可这小坛酒又不会令人醉,咱们一人分一半,过一会儿小解也就没了。”
我提醒着他:“要喝也行,一会儿你可不要怪我跟你抢。”
他忙吩咐太监取来一只酒杯,放在我面前,我心里无奈,只得为自己斟上一杯,举着杯子与他互相轻碰一下杯壁,分别饮尽,竖起筷,将瓷碟里剩下的佳肴全当了下酒小菜。
好日子过得也挺快,一转眼就到了十一月。
辛酉这一日,章昭达军中的信使奉章昭达之命,快马加鞭返回了京师,向朝廷递呈捷报。此消息说是章昭达军大破周迪,这本是大好事,但陈茜看了后半消息之后,当即陷入了忧愁当中,整日不语。
这后半消息,说的是周迪带兵逃窜到了山谷,章昭达带人搜寻了好几遍也没有找到,于是询问当地的百姓,岂料那些百姓却个个都袒护周迪,没有一个人肯说出他的下落,奈何章昭达以诛杀威胁亦无用。
我登时觉得奇怪,便向陈茜道:“周迪叛乱,反抗朝廷,这本来就是大逆不道的罪行,百姓们怎么都像是颠倒了是非黑白一样,反倒是帮了他呢?”
陈茜从容答道:“你不知道,周迪虽然是叛将,可是他对临川人非常好,当年侯景作乱之时,许多百姓弃了本业,当起了盗寇,周迪收服了他们,分给他们田地,让他们耕作,并且到集市去做买卖,加上政教严明,征税敛赋必至,百姓很快安定下来,加上……外郡缺少什么东西,也都是依仗他们给的。”
我点了点头,心里豁然明白了,觉得这一切都是恩情在作怪。
陈茜叹了一叹,续言:“其实,真正让百姓归顺于他的是因为他的为人,眹听说他也是个轻财又好施舍的人,不善言辞却是襟怀信实的,在临川,人人皆有口碑。”
他顿了顿,喝了口热茶,问我:“你知道他在家中的习性是什么样子的么?”
我自然是不知道了,摇了摇头。
他立即论说起来:“听说他这个人很随意,不重仪表,冬着短身布袍,夏则紫纱袜腹,在自家宅邸里常常赤脚,即使屋外有卫兵,屋内有妓,他都是旁若无人地干自己的事,只可惜……”
我一时憋不住,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笑了起来。
他看了看我,板起脸:“笑什么笑?……当然,这说起来确实挺好笑的。”
我很快收敛了,义正言辞地回答:“一个人心术不正,就算声誉再大,就算性情再好,就算功绩再多,恶人就是恶人,不能因为一方人的袒护就赦他无罪。”
陈茜大大认同我的这番话,激动道:“阿蛮,说得太好了,一个人要是心术不正,就是大奸大恶之人,朝野里容不得这样的人,眹的江山也不能容忍这样的人作乱!”
我平平静静地给他倒满热茶水:“天气这么冷,你反而这么动如脱兔的。”
他抓起我的右手,抚了抚:“有你在眹的身边,天再冷,眹的心窝里也是暖的。”
我心里很是清楚这又是他的甜言蜜语,可总是管不住地害起羞,莫名其妙地很开心。
陈茜立起身,一言不发,捧起我的脸,径直唇舌交缠,茶水的香气扑入我口中。
我抬起手,搂住他的后背,与他渐入深深缠绵,正当喘不过气,紧紧揪住他的衣袍时,安成王陈顼不知为何忽然不宣而进,他举步进来,被正巧张眼的我瞧见了。
他见到屋内的场面,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愣,我直直盯着他,没有停下跟陈茜的唇舌缠绵,陈茜正是异常投入的时候,根本没有发觉后背正对着自己的亲弟弟。
那安成王垂下眼睑,以右手扶住额,身一转,又不告而辞,不知此番自行前来是为了何事。他一来一去,陈茜都丝毫没有察觉,心满意足之后,放开了我,又坐了下来。
我替他倒上第三杯热茶,告知他,顺便好奇:“刚才安成王过来了一趟,你猜他是为了什么事才自己进来,连叫人通报一声也省了?”
陈茜微微吃惊:“刚才顼来过了?他来过了,眹怎么不知道?”
我一五一十地道出实情:“他来了一趟,一进门一看,马上就走了,看起来也不是很匆忙。”
陈茜垂眸,沉思了一会儿,猜想道:“可能……只是来找眹聊一聊而已,你也知道,他总以为那女大夫葬身火海了,那几日一有空就总过来找眹诉苦闷。”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就很好。”我脱口,心里亦希望是如此,这些日子里,自从与阮三若断了往来以后,不再一个人跑出宫城外去,许多时候总是呆在宫中,侍奉着陈茜,为他戍守宫城。
在冬日的宫城里,最闷的时候,只有俩人用火盆烤地瓜才稍稍带来些乐趣。
我与他坐在圆凳上或是半蹲在火盆边,一面取暖一面以木棍时而翻一翻藏在柴碳当中的胖地瓜,让它们与柴碳一样被火烤成焦黑模样。
“这大冬天啊,肚子饿的时候,吃烤地瓜是越吃越香的。”我用火钳夹碳往火盆里加,再手握蒲扇慢慢地扇火,让它烧得更旺,嘴里也不肯停歇,对陈茜说。
陈茜蹲于地上,右脚挪动了一步,挨近我,笑答:“好啊!今晚就不用传晚膳了,只吃它就足够了。”
我扭头向他,认真起来:“胡说,等夜深了一点了,宵夜还是要吃的。”
他想了一想,应达道:“是了,要不然一肚子都是气,到时候放出来的臭屁真不知是谁熏谁了。”
我用火钳将躺在炭火中的其中一只地瓜夹起,将它浑身看了一遍,猜测道:“大概快好了。”又放回炭火中,过了半晌,将它们一只一只地夹出,盛放到瓷盘里,先吹了一吹自焦黑的表皮内冒腾出的热气,再用筷子从中间分开成两半,立时,嫩黄喷香的地瓜肉就全然暴露了出来。
陈茜一闻味道就等不及,用帕巾裹着那焦黑烫手的表皮,趁热吃了起来,也不怕烫嘴,一边吃一边夸赞:“好吃,好香,甜而不腻。”
我取了一条帕巾,也裹住焦黑的地瓜表皮,坐在他的身旁,小心翼翼地吃,还替他擦去嘴的碎屑:“你是天子,要注意颜威,吃得像个大花猫似的,让别人见了就不好。”
陈茜吃着,满不在乎地回答:“就我们俩在这里,怕什么,眹现在很饿。”
我微微一笑,收回手,吃了一口,说:“以前,我是觉得你是‘夫’我是‘妻’,现在反倒有点觉得你是‘妻’我是‘夫’了……”
话音一落,我立即发觉自己是逾越了本分,说错了话,心里懊悔不已,一味地埋头吃,不敢抬起头。
忽然,一只手绕过我后肩,勾住我的左胳膊,陈茜的声音也缓缓地传入耳朵内:“你以为眹老了就可以当‘一家之主’了?告诉你,休想!眹一日是‘夫’终身是‘夫’,海枯石烂也亘古不变。”
他把那块焦黑的地瓜皮扔了,立起身,自个儿去捧了一只地瓜,回来又坐到我身旁,掰成了一半来,分给我,又自若地吃起来。
我拿着那一半在手里,心里松了一口气,一直以来,总是因为他是皇帝而不敢太过放肆,总是要小心谨慎一些,除了……当时因为英琪少年的事情冲昏头而大胆放肆过。
喜欢的男子是一个皇帝一点儿都不好,我心里一直这么觉得。不仅无法克制住内心的欲望,还绝对不允许别人说不好听的话、做出让他看不顺眼的事,这样一人之上的男子,远远比毒蛇毒蝎更加危险和可怕。
我宁愿他只是和我自己一样,是朝中的大臣,一起效力朝廷,争取更多功绩,因为——从古至今,与皇帝传出风流传闻的朝臣,在皇帝驾崩以后,都没有能再平安地活下去,都只有含冤而死,所谓幸福,也只有俩人活着的时候存在……
吃着吃着,我扭头看了看陈茜,见他总是那般健康硬朗的样子,便不担心前人之祸会降临到我阿蛮身上,很肯定,他是绝对不会如测字的结果那样智能当七年皇帝,他会命长,会与我享尽人间寿命以后在同一日入土为安。
“对了。”陈茜突然扭头,对上我的目光。
“什么?”我疑惑地盯着他,问。
他启唇,把卡在喉咙里想说的话说完:“齐国和周国一直派朝臣来聘问,今年他们也来了一趟,眹打算也派朝臣北上聘问,先派人上齐国,你觉得派谁去好?”
我边吃边思考,吃完了以后把焦黑的地瓜皮一扔,这才宣布见解:“刘师知,你看怎么样?”
陈茜考虑了片刻,问道:“理由是什么?”
我如实答:“师知博涉书史,善仪体,又性疏简,正适合这个差事。”
陈茜点了一下头,赞同道:“刘师知一个人去,怕是有危险,眹派兼散骑常侍江德藻陪他一同去,如此一来,与齐国使臣的官位几近相同,齐主也就不会在意什么。”
我想了一想,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地能去齐国与结拜义弟相聚的机会,便大胆一提,要求道:“不如……不如也算我一个怎么样?”
陈茜听罢,大惊:“你跟他们去做什么?你能说会道么?”
我答道:“不会,我去齐国不是为了聘问,是要见一个人,耽误不了大事的。”
他有些不太高兴,质问:“见谁?你何尝有认识齐人?”
我不肯一五一十地告知他明白,只轻描淡写道:“反正即使你见过了,现在也恐怕已经忘记……我答应你,去到那里不会呆太久,会跟着刘、江二人一起回来的。”
陈茜知道劝不动我,无奈地答应了下来:“那好,眹替你照顾儿子,要是你不回来,眹就把他当自己儿子养了。”
我前思后想,总担心他会教坏了那孩子,忙叮嘱:“我当然会回来了,只要你不把我孩儿教得不认我这个爹。”
他朗笑起来,脱口出更大的威胁:“你要是不回来,他的正名就从此不叫韩念华,改叫陈念华!不再是你的孩子了,而是后宫中一个贵妃的孩子!”
我提壶,把热茶倒进了两只杯子里,轻轻放下壶子,端着杯到他身边,将其中一杯递与他,答道:“怕你这么做,我阿蛮是打死也会爬回来!”
他接过杯子,吹了一吹热气,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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