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三日后，我一个人前往栖霞山脚下的那个小镇。推开阮三若宅邸的大门，登上小楼，在廊子里巧遇芳儿那丫头，她高兴地引我到一间敞开门的屋子。

那屋中的里间，阮三若仍旧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她侧着身，逗着榻前摇篮里的小婴儿。

我轻轻咳了一声，她听见后才把头抬起来，冲我笑了笑：“你来啦，子高。”立刻命令芳儿搬来圆凳，唤我坐下。

我一坐下，她就径直开门见山，说起给孩子起名的事：“这几日我想了想，想出很多名字，你帮我看看哪个最好。”

不等她念出名字，我先问她：“孩子姓什么？名字好听，如果配不上姓，唤起来也同样不好听。”

阮三若笑答：“子高你忘性真大，那时候我说过，这孩子一旦生下来，姓韩不姓陈！我所想到的名字，个个都是配得上这个姓的，你看：韩灵秀、韩曼英、韩天岁、韩明贞、韩丽棠、韩丽裳、韩……”

“阿若！”我打断她的话，闷闷道：“孩子不是我的，你非要让她跟我姓韩，万一陈茜生起气来，降罪于我，你如何能出手搭救我？”

阮三若轻轻一哼，道：“子高，你就别骗我了，我早已看出来了。”

我一时猜不透她的意思，疑惑不已：“你看出什么了？”

阮三若随即解惑，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效忠于陈茜，并且愿意为陈家天下奉上性命来换取它的泰平，其实你呀，心里爱着一个男子，这个人陈国天子陈茜！”

事实被揭穿，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狡辩道：“你有什么证物证明？”

阮三若敛了笑，答道，“我没有证物，但只是亲眼所见——子高，你来等我生产本该是一个人来，可你却与陈茜一起来，天子是何等身份，竟然能微服前来！而且，那日他走的时候，你还很匆忙地跟上去不是？”

我无话可说，只好沉默不作声。

一旁的芳儿嬉笑起来，她张口插嘴：“韩公子，你这是掩耳盗铃。”

我扭头望向她。

她继续说：“你到街上随便抓一个说故事的人问问，问他们会不会说男皇后的故事。”

我愣了一愣，脱口：“不可能！这是朝廷里发生的事，只有宫里人和朝臣知道，民间里说故事的人怎么会知晓？！”

芳儿掩嘴笑了：“有常言说：一传十，十传百。那朝臣退朝回到家里，就把这惊天的事说给妻妾听，妻妾听了，嘴儿是管不住的，跟街坊吃茶聊话时，又说了出去，那些街坊乡亲又说给了亲戚与友人，这不就传开了么？”

登时，我整一张脸全黑了。

芳儿又说：“本来以为是民间的玩笑话，但自从见了你与那皇帝粘在一起，君臣不像君臣，也就信了这个传闻。”

我纳闷：“既然你们早听说了传闻，怎么还装作不知道，让我为难这么久。”

“为难什么？中华这么大，男风哪一朝哪一代没有呢？宫里头有，王公贵族家里有，就连民间也是有的，你跟那天嘉皇帝又不是古今第一出，害臊什么。”芳儿说。

“我不是害臊！我……我是怕你们姑娘家嫌弃。”我急忙解释，低下头，怕见到她们取笑的样子。可她们并没有发出笑声，说话时，口气变得很认真。

“子高，人各有志，情爱也一样，不管爱的人是男是女，那都是缘分。”阮三若平静地如是说。芳儿亦点头，附和着应了声‘嗯’。

我心里的顾忌，因为这一番话而在一瞬间消失，仿佛有清冽的甘泉流过心上，感觉很清爽很舒畅，说道：“好啦，说说名字的事吧！”

阮三若答：“我刚才说的，你看看挑哪一个最好？”

我问她：“你真决定要让她与我同姓？”

阮三若点了一下头，坚定道：“绝不更改！我要让她的亲生父亲知道：孩子是他的，但永远不认他做父，永远不认祖归宗。”

……听起来，实在是绝狠的一招。

我自知劝不动她，叹了一叹，任由了她的决定，替她想了名字：“叫韩阿宝吧？她是你第一回生的，是你的宝贝，叫这个名正合适。”

“韩、阿、宝？”芳儿自顾在嘴边念了一回，冲阮三若喜道：“主子！这比叫阮阿宝好听多了，也易唤上口！”

阮三若笑了笑，下了决定：“好啊，就叫韩阿宝了。”

我微微一笑，立起身，道：“既然名字决定好了，那我就告辞了。”话落，便转身。

阮三若说道：“急着回去侍奉心上人是不？还没坐多久就要走。”

我回头，忙向她解释：“我是当值之时偷偷溜出来的，可不能耽误太久，要是被发现，一样要被减去些俸禄。”

阮三若含笑：“愈描愈黑，我不为难你，你走罢。”

我抬起左脚，准备要落下第一步，一刹那间记起了一件事，收回，又回头：“对了，我得与你商量另外一件事情。”

阮三若逗了逗自己的孩子，听闻我言，抬起头来，好奇道：“什么事情？”

我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就在喉咙里，可就是难以吐出来：“这个……这个……不太好说……”

阮三若见我吞吞吐吐，取笑一句：“平时做事大胆率直，说个话倒是反过来了。”

“这话不太好听啊！说了你们可不要拿扫把赶我出去！”在说出重点之前，我先提醒她们一句。

背后传来回答，说话之人是那个叫芳儿的丫头：“韩公子，你跟我家主子都这么熟了，有什么事情不好开口的？你要是拖拖拉拉的，我现在就用扫把把你赶出去。”

我皱了皱眉，心想要是她们真的用扫把赶人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便不再顾虑了，把话说来：“你们不知道，前些日子陈茜令我收回那个承诺，我有多为难。”

阮三若愈加好奇：“哪个承诺？”

我提醒她：“当初你刚抱着念华回来让我瞧，我当时请你当他的娘亲。”

阮三若仔细回忆，终于记起来，答道：“是呢，是有这个承诺。怎么，他现在吃醋了要你把承诺收回去？”

“嗯。”我轻轻应语。

阮三若没有生气，不仅如此，还当面成全：“无碍的，子高，你就把承诺收回去罢，我现在也当娘了，抽不开身照顾你家的宝贝。”

“嗯。”我点了点头，“那我就告辞了。”

闻她一句叮嘱‘路上小心’，我便移步离开屋子。

下到小楼，小玉牵马匹上来交与我并为我拉开宅门，我牵着马儿出了她家，一路快马赶路，到半路，也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三个骑马人，在前方与后方将我拦住。

我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瞧了瞧他们，质问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马前头一个男子回了话：“我家主人有请。韩大人，请务必跟我们走一趟。”

我哼了一哼，脱口：“你们的主人是谁？是熟人，请报上姓名，如果是不相识的，很抱歉！麻烦让路。”

那男子举起一枚令牌给我瞧，令牌上刻着一个无比清晰地‘陈’字，我当下晓得是何人了，大笑了几声，答：“恕韩子高没有闲时奉陪！”一夹马肚，毅然往前冲。

前方那两人立即避开来，随后紧跟着我，不多时又超在我前头，有三把剑指着我，有人发话威胁：“韩大人，要是你不肯应邀，可别怪我们刀剑无情。”

除了沙场，我不想在其他地方动手杀人，便张口应邀：“带路吧！”

那三人立即收了佩剑，调转马头，引我到一家茶楼。我栓好了马匹，登上那茶楼，那楼里空荡荡，只有一人安然地坐在桌前饮茶。

我靠近那男子，于他对面的空位坐下，径直说道：“有什么话就明说，别耽误我回宫当值。”

安成王陈顼抬起头，勾起了唇角：“韩子高，你瞒本王瞒得好苦。”

我淡然道：“我瞒了什么？”

安成王答道：“你明明就知道三若的下落，还敢说不知道，若非本王今日看见你独自一人出行，派人跟踪，只怕要被你瞒上一辈子！”

我心底里大觉不妙，但仍旧试着瞒过他，平静回话：“那么，王爷的部下是看见韩子高与阿若在一起了？”

安成王扭头望向那三人，那三人中有人开口：“属下只见韩大人进了一户人家，不曾见到别人。”

安成王瞬间皱起眉来，我则笑了起来，对安成王说道：“王爷啊王爷，你的部下只是禀报韩子高进了一户人家，你就妄想那户人家的主人是阿若了？”

安成王怒瞪我，脱口：“如果不是阿若，你一个人这个时候去那里做什么！”

我悠然回答：“会一会友人，我韩子高的友人又不止阿若一个。”

安成王无话可说，咬牙怒瞪着我，脱口：“韩子高……算你狠！”

我平静地与他对视，平静道：“王爷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韩子高就告退了，我还要回宫当值。”

安成王紧紧握着茶杯，然后一口灌下，冲我吼了一声：“滚！立即滚！”

我立起身，走了两三步后，心里生怕他会去搜查那宅子，便使计，说道：“对了王爷，你要是怕韩子高说谎的话，可以立刻派人去搜一搜那户人家，看看能不能搜出阿若来。”

安成王立即中计，恨恨地答：“本王才不会上你的当！韩子高，你给本王滚远点！”

身后发出一声巨响，我猜测那是他在用力地将茶杯放下所弄出来的声响，轻轻一笑，大步地走出茶楼，骑马继续赶路。

回到宫城，我见到了陈茜，感慨万千道：“真是要了命的危险啊！只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阿若就被他找到了！”

陈茜不怜悯我，悠哉悠哉地走在廊子里，无情道：“谁叫你不听眹的话，擅自一个人跑去了那里。”

我向他解释：“我是怕你不愿意，就偷偷地……”

他脱口：“当然不愿意了！眹是天子，当然不能没事总往外面跑！还有，你偷偷溜出去的事，眹还没罚你！”

我低下头，向他认错：“那你减我俸禄罢，只要不打我就成。”

“眹当然要打你了！减俸禄难消眹心头的气。”陈茜说着，动真格儿的，出手就往我屁股上狠狠地打。

我躲闪不及，中了第一招，待他要出第二招时，赶紧避开，闪到他前面，背对着前方，倒着步子走，时刻提防着他再次得手。

“你饶了我罢。”我央求他，一直倒着步子走，实在很难受。

“你还敢不敢擅自偷偷溜出宫去？”陈茜质问。

我赶紧应答：“不敢了……一定和你商量了再出去。”

陈茜看我这样走着，极其不顺眼，严肃质问，“你还不赶快好好走路？”

我听他的命令，马上转身，面朝着前方，牵着他的手，与他并肩而走，到了水榭，就伏在栏上，看小湖里的鲤鱼游来游去。

那小湖里的水呈碧色，湖底亦不浅，仔细看着也仅能隐约看到那些锦鲤、花鲤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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