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记得那年八月,听闻周国将前朝元帝萧绎的灵柩及诸将家属千余人送还给了王琳,那王琳本是萧绎的手下大将,所以当初收下了灵柩,将之暂时葬在了湘州。
陈茜在不久后的一日,突然遣人将萧绎的灵柩带回建康,并在六月的壬辰日,又复葬于江宁,还当日下令此丧事中的车旗礼章皆沿用前朝旧制。说起这原因,大概是因为他在当初也身为萧绎的麾下之故。
时至七月,陈茜奢望朝廷里再多些贤良有才的谋臣,于是又下了诏书选官,诏书才刚宣布,新安太守陆山才便首当其冲,上奏向陈茜荐举了在前朝任征西从事中郎的萧策及任尚书中兵郎的王暹,陈茜高兴至极,复用此二人,令他们上朝议政。
此后那几日里,陆续有朝中大臣向他荐举人才,所有被举荐的人才不论文武,其书于纸上的平生经历,陈茜皆一一过目,若有文藻不错的,他亦要求他们奉上文卷。
直至有一日,有大臣在朝殿上向他举荐一个良才,并奉上那人亲笔写下的儒文,那大臣在殿上甚至夸赞此文章之主对儒学的悟性甚高,夸其文藻难得一见。
用过膳以后,陈茜就捧着那文卷再度瞅了瞅,如是再三,突然在我的面前莫名地皱起了眉心。我值事完了,回去,一见他那神情,即刻起了疑惑,出声问道:“你爱不释手地瞧了几遍,怎么突然不满意了?”
他把那文卷递给我,让我好好瞧一瞧,我接过了一看,笑道:“字儿还真写得好看!言辞也很流畅!”瞥了瞥署名,随口念出:“陈,宝,乐……”立即回头看向陈茜:“他也姓陈,说不准是你的宗族?”
陈茜仍是皱着眉,回道:“今早在朝殿上,朕一时高兴就收了卷子,打算任命此人上朝为官并议政事,可是,反复看了几遍之后,越来越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这样的文藻。”冥思苦想了许久,还是没有结果。
“中华地如此广,人也如此之多,总有相似之处,就拿名字来说,此人的名字竟也叫宝乐呢!”我脱口,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可值得大惊小怪的,本是劝他不要纠缠着这样的小事,却奇迹般地使他开了窍。
他拿出另一张字帖,摆在手中让我瞧,我瞧了一眼,顿时生奇,复望了一眼手中的卷子,竟意外觉得有相似之处,问他道:“奇怪,两张卷看起来都好像,那张帖子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陈茜平静地回道:“这帖是过年时,缇燕赠给朕的,是她亲手题的字!”
我愣了一愣,咦了一声。
陈茜思了片刻,突然想明白了,收起手中的字帖,夺过我手里的文卷,一同卷起,对我说道:“走!咱们到碧霞宫去!”
我不明白他的目的,只因这是一个命令,便跟随着一道去了。
移驾至宝乐公主的寝宫,陈茜还未步入殿内,就已先在廊子内大声呼喊起那小公主的名字了:“缇燕!缇燕!”
我跟在他身后,无奈的提醒着他:“你喊再大声也没用,宝乐公主她听不见的,她听不见!”
陈茜径直闯入了碧霞宫,公公上前来请他入座,他也不坐,似乎龙颜不悦,公公只好先去请公主出来。
过了一会儿,宝乐公主从里殿里出来,冲陈茜笑道:“父皇!给父皇请安!”忙很乖巧地行了礼。
陈茜板着脸,对此无动于衷,一开口就是质问:“最近有没有调皮,瞒着朕干了什么荒唐的事?”
宝乐公主盯着他的唇形,看了片刻,含笑着答:“当然没有了,缇燕一直都未出过皇宫半步,怎么能有机会调皮。”
是不是如此,陈茜没有去追问,只将手中的卷子展开来,摆在桌案上,用右手食指指着那卷子,再度质问她:“你看看,这是不是你写的,是不是?”
证物就在眼前,陈缇燕愣了一下,随即怪不好意思起来,却是没有打算要否认,只老老实实地回答:“父皇真是英明!缇燕连名字都换了,还是被您给看出来了。”
陈茜不悦起来,严声厉色的训责她:“朝廷选拔良才是大事,你一个女儿家瞎凑什么热闹?还让蒙在鼓里的朝臣极力举荐你!这真相要是告知于众,朝廷该被多少人取笑,朕又颜面何存!?”
陈缇燕看着他那张严肃的面庞,异常委屈了,当面撇了撇嘴。
他们父女之间的事,我无法插手,只看着他们一个不悦一个受委屈,不敢出声相劝,适逢碧霞宫内值事的宫女端上茶来,我端起那杯茶送到陈茜面前,请他喝上一口茶水润润喉,借此机会让他消消气。
陈茜看在我的面子上,啜下了一口茶水,随之将卷子卷起,对宝乐公主说道:“以后可不准再这么胡闹!卷子,朕就先留着,留着这张证物!以后你再敢乱来,朕就要动家法了。”拿了卷子,转身就走。
宝乐公主委屈至极,又有些担忧,立刻求我道:“子高哥哥,你快去帮我向父皇求情吧?我真怕他以后不会理我了……”
我笑着安慰她:“公主莫要慌,今日这事是头一回发生,等过了几日,他还是公主和蔼可亲的父皇!”
“真的?那你也得帮我求情,我知道,他最听你的了!”
“公主高估了韩子高,倒不如请皇后出面求情为好,他们是夫妻,肯定能行。”
宝乐公主一点也不赞同,说:“你骗我呢!我都听说他们吵架的事情了,当初他根本就没有心要立我母后为皇后,还不是无奈才立了的?请我母后过去说情,弄不好,他们俩又吵起来了,那我更加有罪了。”
“那公主就把心放宽一些。”我回答,抬头望了一望陈茜,发现他已走到小庭里了,便急忙跟上去,跟随着他出了碧霞宫。
还未走远,又见涂则夷从前方正迎面走过来,我愣是好奇,待他向陈茜行礼问安之后,问他:“二弟,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涂则夷走到我面前,坦然道:“来这里办点事而已,一会儿就回去。”只说上一句话,不多逗留,继而往前走,步入碧霞宫。
陈茜也不去关切他到这里来是为了办什么事,也是继续走自己的路,我一直跟随着,与他一道回有觉殿。
他命人将那文卷放置在一个锦盒里,当成墨宝置于珍宝阁内珍藏起来。
我看着公公拿着这东西送往珍宝阁,在陈茜的面前不由夸赞一句:“其实宝乐公主的书法也相当不错,又通晓儒学,若是与满朝文臣比较,一定是脱颖而出,成为魁首。”
他不笑,仅是叹息:“有何用,身为女儿家,能嫁给好郎君才是大好事。”
生是姑娘家,就算前世是天上的文曲星,亦不能上朝议政……
我听了他的话,心里登时觉得很是可惜,辜负了与生俱来的卓越天资,一生里只能将它大材小用,愉悦身心,实在是很可惜。
次日,陈茜终于得闲,闲时记起他的第三子伯山还未封王,于是下诏封那个孩子为鄱阳王。那孩子当初是由嬷嬷抱到陈茜的寝宫来的,我只见过一回,只站在一旁看陈茜哄逗他开心,不曾抱过一次。
一转眼,他已妻妾子女满堂,而我,年纪已二十有余却仍旧未能得子,想要抱养一个,当做是自己亲生的,将来传以衣钵,却是不知该去何处抱养来,每当看他抱着他自己的孩子开心不已,自己便只能在一旁偷偷嫉妒,偷偷吃醋了。
七月黄梅雨时,连绵不断地下了许多天的雨,不见日头,感觉整个人就快跟那些食物和器物一样要发起霉来。陈茜却甚是相反,看见下雨了,可甚是高兴,因为雨水滋润万物,滋润庄稼的同时又增加了水库里的水量。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几乎日日都带着伞去东阁值事,只是因为怕那雨毫无预兆地就从天而降,那样一来,我只能一身狼狈地奔回陈茜的寝宫。
每日,从宫女手中接过的干衣,也总都闻到被烘过的气味,天气阴湿,衣袍总是难以晾干,唯一能使它们干透的只有烧火烘干了。
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得煎熬。
所幸也仅是二十日,八月一到,黄梅雨便过去了。
八月庚辰日,老人星见。
那晚,我睡得很沉,莫名其妙地就被陈茜用力拽起,一拽,我便醒了,醒来很不甘愿,两眼很难睁开,还没来得及揉眼,立刻被他拉扯下榻,拉扯出寝屋,我问他是干什么,他也不答,一直拉着我到了庭院内,抬高右手食指,指向漆黑的夜空。
“阿蛮你看,是南极老人!”他高兴地脱口,指尖所指的那颗星星异常明亮,那就像是黑布当中的一颗珍珠。听闻传说,它就是那持杖的白胡子寿星佬儿,只要它一现身,这世间便有很多人将活到白头。
“这么晚了,你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才把我拉出来的?”我揉了揉眼睛,困得很,有些心不在焉。
他故意使劲拍打了一下我的后背,生生将我给催醒了,我复望了一眼那颗高高在天的明亮之星,心里没有感想。
他不知是吃了什么丹药,人显得异常精神,我与他截然相反,心里一个劲地想要美美得睡上一觉,强做精神坚持着不多久,还是向周公投降了,连打了几个呵欠后,当面恳求陈茜放过自己:“看也看过了,回去睡吧?你不困,我可困死了!”
陈茜一脸正经,回道:“南极老人在世间难得一见,要是不抓住这次机会,以后想看就很难再有机会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当真是撑不住了,无奈殿中的软榻是他的,他坚持要观赏星星不回去,我想要回去躺着也只能是妄想。
头靠他的左肩,慢慢地闭上眼睛,只用耳朵去倾听他的话语,本想以此撑到他回寝屋的那一刻,可孰知倦意不由己,不知不觉地,我还是很成功地坠落梦乡与周公会面。
睡足了一睁眼,我立刻发现自己一如既往地躺在龙榻上,身旁的位置是空的,陈茜已不知去向。
我起身穿好了衣袍,洗梳后唤了唤刘公公,他奔进殿里来,问我道,“韩大人有何事要吩咐?”
我回他:“皇上上哪里去了,你可知道?”
刘公公笑了笑:“现在刚刚到了辰时,皇上当然是去上朝了。”
我一惊,脱口:“辰时了?!怎么上朝也不叫醒我?”急忙出殿,想要前往太极殿,参加早朝。
刘公公在身后出声劝阻:“是皇上的吩咐,皇上说了,您今日不用去上朝了。”
我不听他说的,径直出殿,但才刚到了庭院,便与陈茜险些撞上了。
“可醒了?”他出言问候我,迈步往寝殿里走。
“怎么不叫醒我啊?今日的早朝,我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无奈转身,跟着走了回去,问他。
陈茜走进里殿,一边换下了朝服一边回答:“你睡得那样熟,朕怎么忍心叫醒你?而且,今日论的还是农桑,不是什么大件事,你不去也没有关系。”
我立在门外,想了一想,回道:“准备入秋了,莫非是论种麦子的事?”
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嗯’,穿好了衣服走出来:“很多耕户虽编好了户籍,但却没有田地和种子,朕打算发诏书,让当地官吏分田给他们,并且,都给他们发些种子。”
“那,你能送些种子到山阴么?我姐家可需要得很。”我恳求他道。
他坐下来,答应一声:“行,朕会特别遣人送种子到山阴去的,”看了看我,又问道:“吃了早饭了没有?”
我老实回答:“还没有,才刚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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