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陈茜看我回来了,对结果很是期待,但当我将阮三若拒绝的话转述后,心情又甚是不悦,疑是我又办事不利,拉过我打算故伎重演,我叫喊着脱口一句‘可我从她那里打听到了始兴王的消息’,使他没有机会下手。
大手停在半空一刹那,即刻被收了回去,陈茜随之震惊出语:“什—么—!”拉起我,右手贴着我的脸侧,将我的正脸转向他,急迫的问我:“她怎么会知道?莫非……她见过顼?是不是!是不是?”
“是。”我一口肯定,如实禀告:“她根本不是齐人,而是周人,真跟你猜的一样,是御医世家,但有一点你并未料到,她其实,也曾是御医。”
陈茜惊奇了,脱口:“女御医?周国居然让一个女子当御医?!”话罢,忍不住发出嘲讽似的笑:“他们终于尝到被迫无奈的滋味了?”
我直起身,双脚稳立于地,把后头的话继续说下去:“这女子说,她是在两年前,于长安宫城内遇始兴王的,始兴王因初至周国,大寒天里,身子不适,宫里人便召她前去诊疾,这女子说,她前后为他诊疾不下五回,见到他也都是他患疾的时候。”
陈茜皱起眉,觉得事有蹊跷,说道:“不对,不对,我了解顼!他的身子一直是很刚健的,绝不会断断续续地患疾,你确信她说的是实话?”
是真是假,我尚不能分辨得出,只道:“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虫,怎么知道呢?”
他笑起来,抬起右手,用一根食指轻点了我的鼻尖,嘲笑我:“枉我以为你能明辨是非,原来也是一介凡夫俗子。”
“我本来就是极普通的人,如今会的就是打仗和侍候你了。”
我这么说,他不生气,反倒很是高兴,伸出手搂住我的腰,侧脸贴在我的胸腹前。我低下头,无意间发现他满头墨发里半藏着一根银丝,它的存在虽是无辜的,但很是刺眼,意味着那个人正在慢慢变老。
抬起手,怜惜地抚在那些发缕上一会,一个想法骤然浮现,我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发式是谁梳的,一点都不好看。”看到他闻言抬起头表露微愣,顺势提议:“不如我帮你梳?我可会帮人梳头了,凡经过我手的,都既好看又有英雄气概!”
陈茜松开我的腰,爽快的答应了:“好啊!我要看看你怎么把我的头梳出有英雄气概,英武不凡!要真如此,以后这三千青丝就全交于你。”
“那我回房去拿玉梳!”我说着,快些出了屋,取了梳子也快些返回,摘下他发上的发叉和束绳,执梳缓而柔地至他头顶往下梳,三千青丝,寸寸都在梳齿间经过一刹那的分离与重逢,寸寸都经这一刹那后诉说风雨。
梳完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满意,能够帮上这个大忙的惟有铜镜,放下梳,我又捧着镜子照着他的脸。
他见到了镜光,立刻显露出微微躁意:“有什么好瞧的!不都一张老脸么?我信你梳得好行了么!”
“哪里有老得那么快,你瞧瞧,不都跟以前一样么?”我举起镜,仍旧照着他的脸。
他拿我没有办法,顺我的意往镜里瞥了一眼,然后说,“梳得好,梳得好,拿开吧!”
我听他的,即刻把铜镜收起来,背对着他,连同玉梳也一起收起的时候,偷偷地将那根私自从他发间取下来的银丝藏于袖中。
冬十一月过,腊月初八至。
如前一夜约好的,陈茜牵着我踏出王府正大门,乘车欲前往东郊的栖霞寺接受寺院施舍的腊八粥。宝乐公主陈缇燕闻风奔出,也打算要一起去,可意愿刚脱出口,就被陈茜拒绝了。
“今日腊八,寺前定然人山人海,你身为公主,怎能随意抛头露面?快回去,腊八粥少不了你们的份。”陈茜上了车,如是说。
陈缇燕不乐,撇着嘴,心有不甘,嘟喃道:“听说九姑姑曾经扮成男子的样子进入军营都不被发现,我是不是也得那样才能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
我含笑着,劝她一句:“公主与她毕竟不同,还是听茜的话,赶快回府里去吧!”尾随着陈茜上车,将车门一关,便不再理会她。
车驾载着我们至栖霞寺,我两脚刚着地,一望寺门外,满目皆是挥之不去的人影,熙熙攘攘地,就如同集市。他们挤在一起,无论是做小买卖的还是乞丐,都伸长手臂争抢着僧人递下去的腊八粥,生怕没有自己的份。
一碗腊八粥真的如此重要么?我很小的时候不懂,后来慢慢地明白了——吃上一碗腊八粥,除了能添饱肚子,来年还会受佛的保佑,增福增寿不受穷。
以陈茜的身份,自当是不用如百姓那般争抢,他领我步入寺门,过庭院,入宝殿,双掌合十,向殿上大佛跪拜。既来此,自当拜之祈福,我如他的样子,双掌合十跪在他一旁,心里的愿只用心来告知面前的大佛金像。
才刚起身,有小僧过来向陈茜微一躬,小僧道:“临川王下驾本寺,本寺主持有请。”
陈茜不拒绝,大方跟着这小僧走,行了一段路后,忽然问这小僧:“明音高僧可在你们寺里挂单?”
小僧回话:“正是,明音师傅已在本寺小住七日。”
陈茜回头,高兴地对我说:“阿蛮,等会我们就去会这位年轻的高僧!”
见过了主持,与主持小聊半日后,陈茜在小僧的引导下,带我一同前往深院,在那处稍等片刻,我便见一个年轻的和尚缓步出来,依直觉判断,约摸二十余岁。
他至陈茜面前,一躬,随后脱口:“阿弥托佛,贫僧一行归来,不想您已成郡王。”
陈茜朗笑几声,回答:“可惜你没有算江南改朝换代的时日,你要是算了,一定也会有所预料。”
明音正经地回答:“既是知道将来事,也是无法避之,如此,还不如不算,慢慢等待它一一呈现,岂不快哉?”
陈茜语似戏谑,神色实则异常严肃认真:“你这么说,我反而更想知道自己将来会置于哪个高处,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明音轻描淡写地说道:“登高,必是万人之上,死期,不可说。”
我在一旁听着,一知半解,这时,陈茜兴致上来,忽请明音为我看面相,想知我的将来事,我退后一步,表示不愿。陈茜不依不挠,劝道:“你可知道他可并非普通和尚,他一出生就在寺里,自小就习了佛法,可谓精深,绝不会算错。”
“我不是怕算错!”我解释道:“我是怕知道了,日子会过得不踏实。”
“不愿不能强加,陈施主还是随他意吧!”明音答,也奉劝陈茜:“世上人自有其宿命,不问不知反而自在,若问若知反而终日忧愁不自在,那么活着亦无味。”
如此头头是道,陈茜只好放下坚持,说道:“明音你的话,总是让我心服口服。”
明音竖起右掌,垂下眼帘,下巴微一点,当他抬眼时,那澈亮且平静至极的目光忽然投在我身上,令我莫名其妙地在那瞬间浑然一震。
“这位施主,请容贫僧多言一句:忠于原主,该舍则舍,佛门众佛怜爱众生,罪孽不洗终成恶果,心归于佛,诚于佛,忏悔罪孽必有后福。”
明音说的这番话,我回味在脑海里数次,仍是猜不透其中的暗示。
罪孽是什么?我的罪孽在哪里?不懂,也不明白,我只是知道,我爱着陈茜,只要是为了他,不管是什么事我都愿意为他去做。
与明音又小聊了半日,陈茜在嘱咐他日后有空前往临川王府为其讲经后,就随同我出了深院。我接了小僧准备的为达官贵人特煮的粥,跟着陈茜漫步走向寺门。
路上,陈茜有意问我:“你可猜得出来明音对我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句话?我回想了一遍,仍是不解,忙问:“是那句‘登高,必是万人之上,死期,不可说’?”
陈茜点了点头。
我摇头,对他说:“我只知道后半句的意思。”
陈茜扬起一抹笑,为我解惑:“前半句,是说我有当皇帝的缘分。”
我听罢,顿时一惊,万万没有想到是这个意思:“真的?你真的能当皇帝?”
“我当了皇帝以后,你知道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么?我当了皇帝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封你为我的皇后!”
这话听起来,疯疯癫癫地,我因而没有任何反应。
他回头,见我面无表情,不如他所期待的那样,纳闷道:“你怎么不高兴呢?”
我立刻回答,先问他:“从古至今,你见过女子有当过皇帝的么?”
他回答得很快,说:“没有啊!姑娘家的,绣花打扮足够了,哪能当皇帝呢!”
我随即坦白道:“女子当皇帝,有违常理,何况男子当皇后呢!”
他沉闷了片刻,才道:“这我可不管,反正你是我皇后!”
我劝不动他,便泼他冷水,犀利道:“那你也得当得皇帝了再说!你当得皇帝么?哼,皇上要立储君也是看中衡阳王你的七弟,轮不到你头上的。”
后知后觉自己逾越了身份,以下犯上,我立刻低头,求他恕罪。
陈茜却不当它是一回事,叫我赶快与他一同上车。
我上了车,捧着那罐温热的腊八粥在怀里,不放心地问他:“我刚才出言不逊,你当真不会定我的罪?”
“不会不会,”他回答,然后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做起了白日梦,在嘴边喃喃:“你是我的皇后啊……”
还在疯疯癫癫……
我心念着,一掀起帘子一角,惊见外边下起了雪。
下雪了啊!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
“茜,外面下雪了。”我回头,对他说。
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慢慢地抬起来,用手掀起靠近他身侧的另一个车窗的帘子,一瞅,应了一声:“是呢,刚刚才下的,回去得吩咐他们扫院子了。”
回到王府,刚入院,公主和小王爷们都拥上来,围着我要腊八粥,我抱紧粥罐,往左走被围,往右走亦被围,心里很是烦躁,回头求救于陈茜。
这男子清咳了一声,扬起响亮的声音,朝自己的孩子们严肃地喊:“都回去坐着!堵着人的去路成什么样!”
“父王,我要喝腊八粥!”药王脱口恳求。
“回去坐着,人人都有份。”陈茜催促他们。即刻奏了效,大大小小的都遵从他的命令回屋且老实地坐在桌前。
我在他们的注视下,将罐里的粥倒入汤盆里让他们自取自食,自己则帮陈茜和沈妙容先盛,一碗递给陈茜,另一碗交于婢女让她送去给妙容,待汤盆里的粥所剩无几了才替自己盛上,吃最后的残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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