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无情无义……”我冲着他的背影暗骂一句,回头,向涂则夷说:“咱们得想办法在离开建康的时候,凑到开铺子的钱给三弟。”
涂则夷想了一想,不太认同:“大哥!要不……带三弟一起走吧?这钱,一时半会也凑不过来啊!”
这倒是句真话,在都城最热闹的地方开家铺子少说也要一吊钱,加上材料也得要花上两三吊钱,而今自己身上只剩半吊,眼看这就要准备收拾前往会稽了,凑也是没有时间可凑的。
我愁着眉,回屋后只赶得及写张函,叫人送去给云光辛,就即刻随军出发,前往会稽郡。那个地方,我不得不去,纵然,我心里不愿与陈茜同行,但那里有我的老家,去到那大城,我只要骑马一日便能回到自己的家。
……回到……那个温暖的老家……
陈茜的亲兵如巨型长龙,我跟随着这样的部伍,顺利地又回到了会稽。迎面吹来的清风里,混杂着来自十里之外那片荷塘里荷花的香味,人一嗅,即刻精神振发,那是——家乡的味道。
部伍在郡上的一个屯驻营,涂则夷跟着我,不用留下来,直接随我走南甚至闯北。我不愿跟陈茜回去,早趁他不经意之际,策马离开,直往大城去。路上,涂则夷好奇发问:“这大城里到底是怎样的啊?”
我这时心情甚好,很快就做了答:“自然也是热闹得很啊!不过,再热闹也比不上建康那样昌盛!梁朝各地的东西在建康的市集一应俱全,可是在会稽,能有一两样是从外边来的就已稀奇了,我以前之所以要背井离乡去到那里,所图的,除了钱财,这也算是一个理由。”
涂则夷嘻嘻两声,说道:“那我就要去那座城的市集看看!各地的东西少有,会稽郡的东西总该有的是吧?”
我回头望身后的他一眼,扬起得意的一笑,扬鞭加速,脱口:“去市集?你追得上我,就带你去!”
他闻言,急了起来,呼道:“大哥,你……你可别走这么快呀!我……我跟不上你啊!大哥……!”
他落在我马后老远,我到了大城,入了城门以后,在一旁等他,顺便歇歇脚,等了将近一刻才等到他追上来。见他快要从我面前冲过,我出声喊住了他,带他上了茶楼,请他品尝用山阴种出的茶叶泡出的清茶。
第一杯,他在赶路时正巧口渴了,全当井水喝干,不知其味,到了第二杯,他才慢慢地啜,边啜边评它与都城的茶的不同之处,评完了,马上就点了小菜,边吃菜边喝茶,津津有味。
吃饱了,付了帐,二人即刻前往客栈,为了节省钱,便只要了一间房,一人睡塌上一人睡地上。开始时,我把塌让给涂则夷,他不肯,非要让给我,商议了半个时辰,妥协不下,终是决定互换位置睡。
马儿拴在客栈的马棚里,如此,人一出店,只要带着钱,就可以在大街小巷里随意走动乱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无拘无束。
在这座城里玩了几日后,我向涂则夷提议:“在这里,该玩的也玩够了,该吃的也吃够了,下一步,我看,我带你去我家乡游一游吧!我家一定会待你像自家亲人一样的,只要你不嫌弃它是个小山村。”
他显出不在意的样子,说道:“我在山里的小破屋里住了那么久了,怎么说也早习惯了那样的地方,大哥你就不用担心了,没准那里比我那小破屋还要好呢!”
我回过头,望向他:“说去就去,咱们这就回客栈把马牵出来。”
他应了一声,跟随我准备离开小石桥,我一转身,迈出一步,突然,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一个约九岁的男童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我瞧了他一眼,问他:“小家伙,我们平生素未谋面,你拦住我做什么?”
他掏出一张折叠得好好的纸张,递了过来,回道:“有人叫我把这个给你。”
我疑惑着,接下了那张纸,当即打开来一览,愣住了。
落款是‘陈翾天’三个字!
我再看男童时,他已经不知去向,兴许是交了差,跑去玩了。我当下改变了想法,叫涂则夷先行回客栈,自己则按照纸上说的,沿着街廊一路往下走,寻觅一艘小船,走着走着,只听一个娇柔的女声在身侧响起。
“我在这里呢!”
我回头一望小河上那搜乌蓬船,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女子身影,忙转身走下小石阶,登上那艘船。刚一坐下来,陈翾天就对船夫喊了一句,“船家,开船!”立即见船夫用长篙把船撑离岸边。
她把脸转向我,对着我妩媚一笑:“你果然来了,果然守信用。”
我避开她的目光,望向外边,看见两三只载着货的长舟刚刚远去,开口问她:“我们要去哪里?”
她笑着,却是卖着关子,不答,无声地拿起身边的琵琶,只说:“我弹首小曲让你听一听,你看如何?”
我亦也不回答,一直望着船外的景色,望着长长的街廊和街廊里的行人。她沉默了一会儿,换了稍微冷淡的语气,再度出语:“本小姐弹的曲子可不是什么人都有幸听得到的,你不要有福不享偏食祸!”
出于她的淫威,我不敢不从,回头说道:“你弹吧!我听着。”
她立即高兴了,扶住琵琶,指尖按压弦上,专心的弹奏起来,先起角音,再转入商音,前一段如鱼戏荷间如大雨倾盆般,欢快非常,一不留神,即刻变徵,声声惨兮,几欲令我撒泪,再过一会儿,羽音起,一直往下,如雁群盘旋、虎斗龙飞、群马奔腾,渐渐地又转为变宫,最后,像是水面荡开的涟漪,止住了。
我呆了片刻,犹不知曲子已经弹完,回过神时,听见陈翾天的笑声。
“看来,你是喜欢上了本小姐弹奏的佳曲了,听得这么入神。”她欢喜得不知收敛。
这时,船往岸上靠了,陈翾天抱着琵琶起身,伸出金莲一步跨上岸。
可惜她跨得不稳,摇摇欲坠,我赶紧扶住她,见她回眸一抹奇艳的笑,才明白这是她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让我亲近她。我扶稳了她,立即松手,与她一同上了临河的一座小楼。
这是个戏园,演的是散乐百戏,我随她进小间时,正闻满堂哄笑之声,坐定了往下方厅中一瞅,乃是一俳优侏儒在演着逗人笑的举动。伙计把茶、糕点、杏仁和金丝蜜枣都端上来了,我不喜甜的东西,只端起茶杯来,一边观戏一边饮茶。
头一回看这戏,不一会儿我就笑了,只顾望着戏台,几乎遗忘了面前的陈翾天。她不出声时,我渐渐地以为是自己一个人坐在小间里,直到她出了声,我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她。
“倒是把你给乐得,连本小姐都忘一边去了。”陈翾天微微抱怨。
我稍稍瞥了她一眼,收敛住了,歉意道:“这戏实在太逗,看了难以收神,来这里本来就是来看好戏的,自然免不了眼中只有戏,翾天小姐若是不高兴,咱们可以马上换个地方。”
陈翾天轻笑:“换什么换?我就喜欢看这戏!只是叫你不要忘记我罢了。”两指往盘中一夹,捏了一颗金丝蜜枣放入口中,品尝着,望向戏台。那台上,俳优侏儒开始退出,换了耍杂的上来。
我观了半晌,问她:“先前忘了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陈翾天啜了一口茶后,把杯子放于案上,回答:“简单,只要你一日在我爹的眼皮底下当校尉,也一日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只要遣人问一问他的部下,不出一两日便能寻到你的下落。”
她咬定我离不开陈家这座大靠山,所以每次总能如愿找得到我,该是赞叹她聪敏灵慧,还是该怪我自己舍弃不了升官发财让她轻易寻到踪迹?
“你找我就是为了叫我陪你游一游,看这戏?”我问。
这女子不简单,我唯有处处对她小心翼翼再加小心翼翼一些,以防不慎又中她精心设下的圈套。
“当然!”她回答得很是爽利,嘴边滑出一抹诡笑,“难道你以为我约你是为了找个地方快活么?要是那样,你肯么?”说着,细致的玉手伸了过来,覆在我的手背上,我毫无防备,心微惊,当下赶紧把手抽回。
“有些话我还是得当讲,翾天小姐是爱美之人,梁朝要真出个更看得上眼的男子,定不会再记得韩子高,所以,有些事情还请三思为好。”我向她直说。
她没有动容,认真道:“子高,如今本小姐除了你,其他人已经看不入眼,你应该要明白,你若肯娶我,我一定不会后悔。”
娶她?娶了她,那我就是陈霸先的女婿了,只要在陈霸先面前好好表现,日后想要升官想要荣华富贵便也是易如反掌。只可惜……只可惜我阿蛮只重财只重义,偏偏不是好女色之徒,她的这一番真心话实在让我很是犹豫。
陈翾天又笑道:“如今你没有地方可去,不如,就先跟我回长城老家去,我爹在都城为官,不会知道的。”
我一愣:“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地方去?”
她轻哼了一哼:“我早就去看过堂嫂了,你在不在她家府上我还不知道么?看样子,你是真不打算回我堂兄家了,还不如跟了我走。”
我依旧如故,断然拒绝了她的好意:“不用了,就算天上打雷下雨,韩子高一样有地方遮着,翾天小姐就不要为此担心了,况且,我还有兄弟相陪呢!翾天小姐是不愿我带兄弟一起去的吧?”
陈翾天盯着我,眼里横生不悦,答不上话来。我摸了一下杯壁,发觉茶水凉了,就不再喝,转头望向戏台,继续把戏看下去。
看完戏,我又陪同她坐船一游,至街廊一处,即上岸,看着她坐的船远去了才进街廊,沿着这条路返回客栈。
路到中途,我刚走至一座雕栏绣楼前,忽然听闻有人喊一句‘下雨了!漫天满地都是纸雨!’,好奇地一抬头,赫然见许许多多的五彩纸片像雨雪一样飘落下来。
我随手接住一张,细看,发现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我爱阿蛮’,又随手接了第二张第三张,也皆是一模一样的字句。天上飘零着的,地上铺躺着的,每一张都和我手里抓着的纸张一样,都写着这四个字。
谁能有闲心写了这上千的纸片,谁又有这番苦心非要在大街上将它抛撒?我不想相信,一点也不愿意相信以他的为人会做出这样不害臊的事情。
纸片落光的刹那,我直视前方,看见陈茜站在面前不远处。他的手里牵着一个孩童,他低下头,冲着那孩子说:“药王,快去叫干爹。”
那孩子不懂事,听亲爹这么叫了,就朝我奔来,拉着我的袖子细声唤了我一声干爹。
我一把将他抱起,极为高兴:“药王真乖,还记得干爹!”
那孩子张着小口,只会说老实话:“爹教的……”
我看着陈茜,质问他:“你带药王过来是什么意思?”
他满脸认真,回答:“意思很明白,不要再游荡了,跟我回去。”
我严肃起来:“凭什么?我既已不爱你了,何谈跟你回去!”
他说:“你不看我的面子,也要看药王的面子!难道你就不想看一眼第二个干儿子么?你说过的,你说要看一看我的第二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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