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多想,趁他还没有发现,我即刻下意识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让他就那样若无所觉地从我身后飞驰而过。
“陈茜?!”云光辛低呼了一声,回过头来望了望我,会意地抬起手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涂则夷伸长脖子望着,听云光辛一语,脸凑过来,困惑道:“陈茜?谁啊?刚刚路过的那一大群兵里有个叫陈茜的?”
云光辛点了点头:“就是那骑白马的领军将军!”
我转回去,再望一眼时,已不见那兵马的身影,他们遗留下来的仅仅是尚未落回地面的烟尘。他们已经走远了,赶去下一场战役,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在这里,也许他们早就把我忘记,早就把‘韩校尉’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咦?那你们怎么刚刚不叫他?”
“别人忙着去打仗,哪里有空回头了,就算叫也未必听得见啊!”
涂则夷觉得这话有道理,便没有再问。
我牵着马,继续往前行,既然当初下了决心离开了,如今更要铁石心肠,不能再回头去找他,甚至与他重逢。
回到山中的小木屋,我把稻米倒入陶缸里,随后坐在屋外的木桩上一言不发,不理会蹲在身旁勤奋地雕刻着那用‘天雷灵木’做为材料的镇邪面具的云光辛。
他雕琢了许久,寂静当中突然冒出一句:“后悔了?”
我把脸别过一边,佯装没有听见他说的。他止不住地又说:“难办啊……一个人总是这样下去,会越活越辛苦的,不如再重新觅一个,天下间,佳人何其多,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只是随口哝哝,却莫名吸引了我,即刻回头望向他那边,他抬头迎着我的目光,赶忙补上一句:“我只是提个建议,你可不要找我啊!”
我又望向正前方,内心觉得这是个可行的方法。
身后响起箭入靶子的声音,涂则夷正当是悠闲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试箭。我起身,上前,夺过他手中的弩和箭矢,瞄准那靶心发了一支,原本无心要它中黄心,却偏偏着了那一点上。
涂则夷不由惊喜:“我原以为你只会用剑,没想到连箭都射得这么好!”
我将弩塞还与他,轻轻哼笑了一声自嘲。
他追问:“你以前是不是入伍当过兵?”
“我没有当过兵,是习了骑射就跟随主将上战场杀敌。”
“主将?那你一定是当过武官的。”
“我现在是擅自离职,说不定朝廷已经给我定了罪名了。”
“你为何要离职?”
“贪生怕死,你信么?”
涂则夷想了想,肯定地答:“不信,你为人光明磊落,不像是贪生怕死之人。”
我大笑起来,坦白道:“我确实很怕死,也确实很贪生。”
他愕然,怔怔望着我,说不出话来。这时,从小屋那头传来涂老爹的声音:“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为的不是自己,为的是家中的父母、妻和子,当然了,小人就另当别论了。”
涂则夷忙回头,唤了他一声,“爹!”
涂老爹轻叹,对我说道:“可惜老汉就只有则夷这么一个独子,尽管军功能光宗耀祖,但就是怕让他入伍了以后不小心断送了性命,我这白发人就要送黑发人,涂家也没有了后嗣。”
我明白他的感受,因此没有出语相劝,倒是蹲在不远处的云光辛听见了,出声嚷道:“涂老爹,话可不能这么说,您儿子打猎这么厉害,没准入伍以后不久就能升大官呢!您让他一辈子在山里打猎,那他就一辈子没有出息。”
涂老爹愣在原地:“这……”
我瞪了云光辛一眼,安慰涂老爹:“您别听他说的,儿子是您自己的,这样打算并没有错,谁家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到沙场去送死呢?”
涂老爹发出唉地一声,回道:“老汉也不想让他过一辈子穷酸日子,只是这仗打来打去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老汉是怕送他入伍以后见不着面啊!”
“男儿就像是一只鹰,只有飞着才是自由,把他困在一个地方不是爱他,是害他!我很小就被赶出了家门,在外自力更生,现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饿不死。”云光辛回头说了一句,又继续埋头雕琢。
涂老爹叹了叹,招呼着涂则夷:“孩子,你过来,爹有些话要找你说说。”
涂则夷应了他一声,很听话地跟随着他进了小屋。他们进去以后,许久都没有出来,我站在屋外,也听不到任何谈话声,一转身,瞧见云光辛站起来,他手中的面具已经雕琢完毕,只欠颜色。
他故意戴在脸上,试一试我的反应,我一瞧,笑了,对他说:“还没有足以能够吓倒一个人。”
他摘下来,回道:“那当然,等上了漆,在里面刻了名字,你就该知道它有多吓人了!”
“为何要在里面刻名?”
“刻了名字,这张面具就属于叫这名字的人,只保护这个人,谁也无法夺走,谁要是夺走了,就会有劫难。”
我听了这个解释,心底那种觉得神奇的感觉更深三分,便求他道:“你不妨也帮我做一个,面具我不要,我就要个莲花灯!”
云光辛皱了皱眉,苦叫道:“你真会差使人!我告诉你,我要收钱的!”
我扬起声,认真道:“我们还是不是朋友?”
他还不了嘴,只好答应下来,将面具收好,取来剩下的材料,即刻按我的要求,开始雕琢四四方方并且有檐有翘有莲花座的灯盏,一面刻一面说:“不过我真不明白,你干嘛非要个莲花灯呢?神龛不更好么?”
知道他不懂,我还是得劳烦自己这张口,老实地跟他坦白:“那是为了保住我家的灯火!”
他恍悟,说道:“我以为你是为了自己,原来是为了家人。”一想,又道:“你也够残忍的,要是有贼偷了这灯,岂不是要他全家有难?”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如今这样的世面,做贼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屋子的门发出吱呀一声,看样子似乎是有人出来了。我忙回头,入眼的是一脸平静的涂则夷,立即问他:“都说了什么?”
他收拾铺在圆匾里的晒了许久日头的山禽毛羽,也许不打算对外人曝露,仅仅回了一句敷衍:“没说什么。”
我也不好再问下去,仔细数数自己在这里寄宿已差不多半个月,不想再继续劳烦这一家,当夜就与云光辛商议离开的事。
云光辛说:“涂老爹又没有要赶我们走的意思,我们何必急着要走?”
我向他摊出理由:“我们只是捡柴,什么大忙也帮不上,他们的米是用辛苦打来的猎物换来的呢!”
“那你想怎么样?”
“要么,我们就此跟他们道别不拖累他们,要么,就帮忙打猎,这样也对得起吃进肚子里的他们家的米。”
他显得有些不乐意,闷道:“我不会武,可帮不上忙,弄不好还会帮倒忙。”
我考虑了一番,向他提议:“真要继续打搅他家,不如这样,你继续捡柴,而我就跟他家的人去打猎,你看如何?”
“那我岂不是要捡比平日更多的柴?”
“只能辛苦你了。”
他似要反对,终还是脱口认命了:“……好吧。”
我拍了拍的肩膀,以表安慰和鼓励,之后的白日不再去捡柴,改成跟随涂则夷入林中打猎。我没有弩和箭,也没有他那样高超的箭技,只能略施小技,二人互相配合,确实收获不小。
每日重复着干这件事情,下山上山,拾柴,打猎,有时候遇不到猎物就采摘树木上成熟或即将成熟的野果,带回去充饥,有时候没有找到很多柴就把干叶子带回去。反复如此,越来越使我感觉过回了原来那种极为普通的日子。
“云光辛!”我跨出两三步,至那男子身边,他背着一大捆柴在原地歇着不前,抬起手,用衣袖拭着前额冒出的汗。
“来,我帮你扛一会儿!”我冲他伸出手,他点了点头,把那捆柴放下来,交给我。
我把它背上了,迈步再沿着山坡往回走至涂则夷身边,与他一同继续往上走,云光辛快步尾随上来,涂则夷掏出一个野果让他尝尝,他擦干净它的外表后咬了一口,然后笑了。
有一日,他高兴之余,忽然说:“我们三个如此照顾,如此仗义,要真是自家兄弟就好了。”
不想他才把话说完,涂则夷就立刻回了话,“好啊!”
他偶尔冒出的傻气令一向自以为英明神武的云光辛不太爽快,闷道:“好什么好,咱们又不是一个家的,我说的是‘要真是’!”
涂则夷回他:“虽不是亲兄弟,不过可以义结金兰,拜为兄弟!”
我听罢,觉得很新奇,只知道人一出世也许会有兄弟姐妹,却是头一回听说这兄弟是可以靠结拜而有的,于是说道:“听起来似乎不错。”
涂则夷顿时惊喜,脱口道:“你也这么觉得?那我回去问问我爹,他要是答应了,以后我就有兄弟了!”话罢,忙加快步伐,赶回小木屋。
门才刚刚推开,他就冲屋里大声呼喊:“爹!爹!”
涂老爹闻声,从里屋出来,脸上满是慌张的神色,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这么急着叫你爹?”
涂则夷噗地一声笑了,解释道:“没发生事情,只是有件事想跟您说一说。”
涂老爹仍在急着:“到底是什么事啊?”
涂则夷望向我们,对他说:“想我这辈子都不曾有个亲兄弟,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交情不错的,就想跟他们结为兄弟,但怕擅自作主教您不高兴,就问问您。”
涂老爹平静下来,笑了:“傻孩子,那是好事啊!你问我做什么?”
涂则夷忍不住激动:“那您是答应了?”瞧见涂老爹点下头,立刻快步过来,片刻也按捺不住地,就叫我们到屋外去开始结拜。
涂老爹叫住他,取来一小扎茅草,揉搓成条,塞进他手里:“当成是把香火,凑合着吧!”
涂则夷谢过了自己的亲爹,便将那茅草棍的一端埋进土里,点燃了上端,脱口询问一事:“咱们当中,谁最大啊?”
我立刻报上了年岁:“我十九。”
云光辛是第二个回答的:“我十七。”
涂则夷哈哈笑了,指着云光辛说道:“看来你是最小的,我十八!”紧接着认真起来,呼了我一声大哥,呼了云光辛一声三弟,再而用匕首弄破指头,将匕首传与我,我照着他的举动做,又传给了云光辛,三人将血抹在了彼此的脸上,趁着茅草棍没有烧完,忙跪下来朝天一拜。
拜完后,三人相扶着站起来,涂则夷先道:“以后我们三人有难同当,有福共享,同生共死,有仇一起报!”
我尾随着补上:“更重要是兄弟情义为重,万不可夺兄弟所爱,不可为了贪图权势而残害兄弟。”
云光辛落在最后,无话补充,脱口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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