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子高纪事》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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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我一听,愣住了:“为什么?女儿家能传宗接代的,多好!”

他随口答来:“你又能当女子使,又能当男子使,才是最好的呢!”

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就黑了整一张脸,表面上镇定地对他说道:“太晚了,我回去了……”心里早就由此对他无比失望了。

他见我要下塌,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拉住我,向我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的脸像朵桃花似的,没事的时候瞧一瞧可以养神,打仗的时候,人又能随我东奔西走,省得我挂念。”

这样,才像是句人话。

我爬回他身后,继续替他按揉双肩。他松了一口气,又说道:“女儿家最不方便就在于,男子一旦出门打仗去了,也不能跟着到军中去,让男子一面打仗一面挂念,精力交瘁……好在!我现在有后了,而且还有你啊!”

我所看到的他的侧脸,瞬间绽开出幸福的笑容,让人很羡慕,想着若是天天、月月、年年都在他身边沾染这种感觉,也许止不住自己哪一日也会幸福起来。

陪笑,抿着的唇轻轻向上弯成弧度。他忽然把身转过来,伸出双臂搂抱住我,鬓角贴着我的头一侧,我随之闭上双目,双手抚上他宽阔的后背,感受他身上类似父亲的体温。此情此景只停留在半刻,随着房门嘎吱而开,感觉即刻散了。

我跟他分开,下塌,看见是婢女端来温水,忙去接了木盆,放在塌前,半蹲着身,抬头对陈茜说道:“洗脚的时候到了,洗完了就早点睡吧!”就接过他伸过来的脚,放进水里轻柔地洗。

每夜,都重复着这样的侍奉,浣洗他的脚,就像浣洗天下的混乱和杀戮,洗好的脚就像是个能够保佑泰平的吉祥巨鼎,只要在地上踏一步,所踏之处皆生泰平。年年如此,但他的脚始终是抵挡不了岁月浪潮,就如他自己说的‘每年都在变老’,他的脚,如今已宛若经历了上百年风吹和雨打的山间石像,凝聚着沧桑和劳苦。

洗一双脚是不累的,真正累的是脚踏千里地豁出性命去打仗。

你根本不知道那种情况下,自己什么时候会死,虽然……手执长戟刀剑甚至金盾,看起来很威武很安全,可是一旦在混乱中拼杀,根本预料不到谁会是第一个头颅落下。

命本是脆弱的,没有人能够做到自出生至白头都毫发无伤。

我看着他,看见他眼底中的眸光,就仿佛看到了能够平安活下去的希望,因为他还很健康,经历过百战,身躯依然很强壮,依然还要在浴血拼斗的漫漫长路里继续前进。他能够走下去,全靠这一双脚,因此,一定要好好照顾。

擦干他的脚,刚直起腰,忽而又听他道:“你可不准先走,我的脚你还没有侍候完,瞧!已经这么长了。”话落,洗干净的那双脚二次伸了过来。

我早已有发现那片片指甲不听使唤地生长得老长,取来剪子,坐在床沿边,将他的脚扯来搁在自己的腿上,小心并且仔细的修剪,把那双‘兽爪’修回原来应当有的平整模样。

脚丫子被修剪好了,他便得意,说道:“这样,穿鞋可就舒服多了。”

我瞧着他的德性,回道:“屋里就有把剪子,你明明是可以取来自己剪的,偏偏要等到我侍候它的时候下吩咐,你的手不能动了?”

“能动,可我就是想要你侍候。”他脱口一句无赖话,身子倾倒下来,头枕在我的双腿上,一脸舒服的样子,信手抓住了我的一只手把玩,转瞬间又正经了些,说:“近日日子特热,你想不想吃寒瓜?明天我叫人买去,吃了解解暑气。”

有好东西,我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应声:“好啊!”

他瞬间又心生一计,提议道:“那明日等买来了瓜,咱们就比一比,看谁吃得多!”

我听罢,觉得不好,微皱了皱眉:“寒瓜吃多了,只怕要一趟接一趟地跑茅房,多难看,而且我也不想跟别人争同一个茅房。”

他笑起来:“怕什么!谁敢笑,我赶谁出去!再说,咱家里的茅房也不缺。”

我打了个困意满满的呵欠,站起来,对他说:“回去睡了。”还没有挪步,他那带着点点恳求语气的声音传来:“留下来,一起睡。”

“行!三个人挤一张床,明日陈夫人要是怀了身孕,孩子的父亲是谁都难以辨别就皆大欢喜了。”我想了一想,大方的回答,说的当然是反话,想以此打消他的念头。

陈茜眯起眼睛,严肃起来,右手食指指着我,发出小小的警告:“你可不能乱来,她是陈家的媳妇,生下的孩子只能有陈家的血脉!”

“切!我要是找女人,也得找个年纪小一点的,并且没有被别的男人糟蹋过的,陈夫人都能当我姐姐了,我才不稀罕呢!”

“别的女人,你也不能找!你只能找我!”他无论是面色还是话语里都存在着一些警惕,脱口一而再再而三的发出警告,虽然那语气被他故意压下了原本的气势,显得半傲半柔,但旁仍旧能够洞察得出。

“那也得我有需要的时候,不过……也许这需要要到五年,十年,甚至二十年以后才会有呢?”我认真回道。

他轻哼了哼:“那我就在梦里梦你需要我,我不仅要在梦里见你求我帮你的忙,还要梦见跟你在塌上ㄔㄢㄇ丨ㄢ千百个来回!”

我回头,淡然瞥了他一眼,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端起盆子,回道:“随你的便,反正就是一场春梦,我也没吃上什么亏。”刚走一步,又记得补上一句提醒:“做梦归做梦,你可不要对着陈夫人漏口叫出我名字来,她一听,就全知道了。”

陈茜嘿嘿了两声,忽然不搭调地叹了一口气:“只怕我等不到当时说好的那个时候就一时憋不住要告诉她了。”

“最好不要告诉她,就让她把我当作是侍从吧!”

“她为何把你当作侍从?”

“我告诉她的,你不叫我的时候,她三番五次地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就告诉她,我是侍从,并且说如果她有需要,我也可以服侍她。”

他一惊,说道:“你要去服侍她?!这可不行,她可是陈家的媳妇!你要是敢碰她,我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你……”

“承诺当然不是真的,只是说出来让人相信罢!况且,以陈夫人的德行,是肯定不会叫我去服侍她的。”

我平静地向他解释其中的原由,见他不躁也没有别的吩咐就退出去了。翌日,再见到他时,他满面春-光的拉着我,述说那一晚上做的梦。刚听他说‘我昨晚真梦到你了’,心里起先控制不住地愕然起来,哪知那并不是ㄔㄩㄣㄇㄥ,而是——

“我找到了一匹好马,骑着它到山上去,山顶上突然现出佛光,我什么也不想就爬了上去,那山很陡,我刚爬到中途,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就要坠下去,坠之前,心里想啊,完了,我要命丧于此了!”

他像说故事一样,绘声绘色,时不时地表现出兴奋和悲哀的神情,面色一变,转到了关键之处:“突然,有人伸出手把我给扶住了,助我爬上了山顶了!呵呵!你猜猜,那个人是谁?”

还能是谁?答案早在没有把梦境说出来之前就已宣布了!我心忖了一句,不假思索地回了他的问话:“没想到我竟然成了助你爬山的一把手……”

他笑了笑,说道:“我连做梦都梦见你如此在乎我的安危,今日一高兴,就叫人买下了一整车的寒瓜!就当是饮酒,咱们可以比一比了。”

一整车?!两个人要吃到什么时候!我惊呆了,可惜木已成舟,无法劝解。

午后,他卷起袖子,手执刀器,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切开了一个滚圆硕大的寒瓜,里边一片赤红如心的瓜瓤露出来,一时间吸引来了许多府里的下人,婢女最为多数。

陈茜将之切成了一片片,把第一片递给了沈妙容,对她说:“这么热的天,看你老是带着药王,多辛苦,吃一片解解暑。”

沈妙容本是来瞧一瞧的,见他对自己这般好,高兴不已,捧着就吃了,竟忘了叫下人去皮削块。

这第二块,陈茜递给了我。

接过后,我正想张口咬下去,却瞥见那些围观的女子个个都眼巴巴地盯着它,心一软,就上前将它塞给了小翠玉。小翠玉拿稳了,望了陈茜一眼,又不敢吃,塞回给了我就掉头跑开了。

我想叫住她,已来不及,又把寒瓜递给另外一个女子,那女子一面后退一面摆手不要,再递给第三人时,倒是学聪明了,直接躲到了别人的身后去。

“你们怕什么?只是一片瓜而已,你们想吃,我就让给你们吃啊!”看不过她们躲来躲去,我无奈地脱了口。

有婢女回了话:“奴家可不敢要老爷没有给的东西。”

话刚落,四周应声而起:“是啊!奴家可不敢。”

我捧着那片寒瓜,由此无心吃下。

陈茜见状,不高兴了,开口说道:“好好的,全让你们搞没了兴致!好在今日瓜多,若是真谗,就一人一片,不准争抢。”

下人听罢,大喜,一个接着一个拿了片寒瓜,谢了一句就吃了起来。换做是沈妙容看不过去了,吃完了两三片瓜就向他们发出了警告:“下次再是如此,一个一个都要掌嘴!”

下人们怕了,吃完了瓜就欢散而去了。

满足了口腹后,沈妙容不走,只坐在那儿看着我跟陈茜吃,目光淡然得很,极像是在洞察什么。我埋头吃瓜,眼里只有那几片甜瓜,不敢抬头看陈茜,更不敢看沈妙容,当他们相视而笑、暗送秋波的时候,我也只有悄悄地别过脸的份。

到了吃撑了肚皮的时候,桌上仅剩最后一片,而桌底下还躺着三只平安无事的整瓜,陈茜便吩咐打扫的下人把那三只整瓜与未从车上搬下来的瓜一同放入冰窖里头,准备把最后一片递给沈妙容,让她带回屋去给心肝儿子吃,但沈妙容并没有拿。

因其子并未断乳,故而暂不能食用。

我眼见他又即将把瓜赏给别人,忙请求他交于我,他开始时先是难以置信地打量着我的肚皮,迟疑了一会儿,才答应下来。

我带着那片保留下来的瓜,奔到了小翠玉的住处,刚到那儿就看见她蹲在不远处正在洗衣服。招呼她,她不应,只好亲自走过去,把瓜递给她。

她把脸别过一边,固执地推辞:“我不要,这是老爷给你的。”

我坦白地对她道:“大家可都吃了,不信你去问问他们,这片可是你自己的!”

她一听,有些高兴,又有些质疑,出语:“真的?”

我点下头,确定地回道:“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问他们呀,我自己都吃撑了。”

她立刻笑靥如花,赶紧洗干净双手,捧过了就张开小口吃了,边吃边答谢说:“子高哥哥,谢谢你。”

注释:(1)南北朝时,古人称西瓜为寒瓜,因为西瓜性寒,而那时候,西瓜普遍种在江浙一带;(2)陈茜做的那个梦,参考于唐代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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