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因为一直呆在府内,对陈府内的事物都几乎了如指掌,已经提不起新鲜劲。陈茜在屋子里忙事,并未有叫唤我的意思,我便趁机会出府,到外边市井溜达。
走了老长一段路,我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只是胡乱逛逛,口渴了就拣几个果尝尝。
刚在竹筐里拣出了两个好的,正要付钱,我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喊,“抓贼啊!抓贼!”回头,只见一衣服褴褛、发缕蓬乱的男子从我身旁跑过,而他身后正有人追得紧迫。
我看了看手中的果子,信手将其中一只投了过去,正中那小贼的后脑勺,那贼遭袭后一个踉跄,身子向前倾去,跌倒在了地上。
追赶者见状,急忙加快脚步奔上去,对他就是拳打脚踢,边打边恶狠狠道:“你个兔崽子!这年头已经够乱够艰辛了!你还偷我的!叫你偷……叫你偷……”
那小贼只能抱着头,毫无反抗的办法。
我望了一眼那残酷的场面,付了钱给卖果子的老者。
老者接了钱,叹息起来:“唉!不偷,日子就过得可怜,没吃也没穿,就只能等着挨饿,偷吧!被人逮着了又要被打得手断脚瘸……唉!”说到后来也不由得摇了摇头。
“种果子的何尝也不是这样?不种,全家老小就要挨饿,种了吧!这旱灾啊、蝗灾啊、洪灾啊、重税啊年年都有……唉!当个普通百姓也不容易哟!”
我听着老者的哀怨,擦干净了果子,咬上了口,迈开步子就走。
“哎哎!钱你给多了!”老者忽然在我后面叫了起来。
那是我故意给多的,听到那么惨兮的事情,谁能不发好心呢!而且……那样的话也让我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穿着破旧的衣服,坐在石头边,嘴边叼着匕首,专心地编织着草鞋,然后,靠着这一张脸,能一下就卖出十余双……这样的过去,只要一闭目就会在脑海里浮现,无法忘却。
果子才尝了两口,面前就莫名地冒出个人来挡住我的去路。
我抬头看去,是个戴着斗笠的青年,他掀起红唇露出白齿,笑道:“仁兄好功夫,不过大白天的就这样抛头露面,难道就不怕遭人劫色?”
我打量了他一眼,淡然地回道:“我们似乎不认识。”
那人面不改色,依然含笑,“对啊!我们确实不认识,但现在认识了,我叫云光辛。”
我咬了一口果子,不理会他说的,淡然从他身边走过。
那人脸皮很厚,还在后面嚷喊:“喂呀,你又叫什么?”
……脑袋有毛病吗!我心里这样着,继续走自己的路。走着走着,兴致一来,直奔出城隍外,站在小丘上瞭望。
眼下,前方,皆是忙碌的身影——农耕者赤脚踏入水田之中,弯曲着腰背,细心地插秧,把苗儿一棵接一棵地栽在水田里,对于田岸上的人毫无察觉。
想起自己曾经趁着大家收谷子的时候赶到田里去捡稻杆,又不由得起了乡愁。大哥的尸骨残灰还埋在建康,爹和二姐阿遥在山阴不知道收到信了以后会不会找识字的人来读信,若是回信,又会不会找会写字儿的人代笔?
我的目光在注视着前方,但是心却是在更远的地方。
站了许久,那个之前听到的陌生的声音又再度响起,“哈!没想到你还真是特别,居然会有兴趣来看别人种田。”
我回头,淡淡地看向那张第二次见到的面孔,“你想怎么样?我可没有招惹过你。”
“我有说过你招惹过我了么?”他哼了哼,嘴角扬起一抹笑:“刚才我问你叫什么,你没有回答,我自然是来追问你这个问题的。”
“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我又不认识你。”我抱臂着,冷冰冰地回答他。
经过这样三番四次地冷漠回应,那人却丝毫不嫌恶,反倒是乐此不疲了,我一走,他就立马跟了上来。
“那是以前,现在你只要告诉我名字,没有你的名字我就算见到了也口说无凭啊!”
听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停步,回头,觉得很奇怪:“什么?”
似乎说出了什么真相无法收回,那人无可奈何的全盘托出:“我对别人承诺,说三个月内一定要找到梁朝最美的男子,并且报上他的名字,眼前是最后期限了。”
我听罢,评了一句:“……无聊。”
“哪里无聊!”那人忽然急了:“要是真口说无凭,下场可惨了!……说来,还是我自己惹的祸,无端说起‘齐国最美男子是高长恭,南方梁朝也该有个最美男子的’,结果……”自责着,又烦恼起来:“现在遇上了你,正好能兑现,可你偏不说你叫什么!”
“你是跟谁说的这话,要受到惩罚?”
“这……你就不要管那么多了!我只要知道你名字,以后保证不会再来找你。”
我注视着他的神情,觉得他也不像是个坏人,便平静道:“云光辛,我可以告诉你我叫什么……”
他不由激动,不由感激:“真的?谢……谢谢!”
想了想,我还是觉得加个条件才会比较不吃亏,于是又补上条件:“但是我正缺个送信的人,你只要愿意从今往后替我送信,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
“啊?!!!”他一听,怔住了:“要我当你的信使?”
“不愿意就算了。”我转身就走,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他的回应。
“……好吧!送信而已,该说名字了吧?”
“韩子高。”
“明白了,齐国有高长恭,南梁有韩子高。”他喃喃着,又忽然喊了一声,“喂——!那你是做什么的呀?”
我嘴上没有回答他,但心里却已经回答了他——始兴昭烈王之长子、现任的吴兴太守-陈茜的娈童。
当个娈童就这么丢脸么?
……恐怕是的。
以前刚入门的那会儿,什么都不担忧,也不用怕什么,可直到那一晚他脱口的那句‘就把这身子交给我’,觉得那是经过了许多日日夜夜终于按捺不住而发出的欲望请求。
我是为了他的承诺才答应他,才跟他走的,可是实在不想因为答应了所以要以付出身躯承受他的欲望而换取承诺的兑现。
步行回陈府去的时候,下了雨,我偏偏出门前并未带上伞,到了府门口的时候已经一身湿漉,真不知该怎么进去才好,如果敲门的话,就算门开了,下人也一定不让进去。
我就这么,一直一直,站在外边,盯着那扇紧闭的朱漆府门,被雨水淋灌着不成样子,过了许久,才看见它慢慢地打开来。有人打着伞要出来,抬头一见我,立刻就怔住了,“阿蛮!”他脱口,赶忙上前来为我遮挡雨水,拉我进府邸。
“你怎么这个样子?今天去哪里了?我找你总找不到……”
陈茜说着,带我回房,命令下人端来热茶。我换下了湿衣,饮下了那杯热茶,感觉全身舒畅多了。他坐在我身边,旧话重拾,问道:“今天去哪里了?”
“到外面逛了逛,没走远。”
他放心了,说:“好在只是逛逛,不然我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了。”不自觉地伸手,摸我的手:“以后你想去哪里,跟我说就是了,我陪你,一个人逛难免会孤独些。”
“不用了,你一定抽不开身。”
“怎么会呢!”他搂住我的腰,含着笑容:“你告诉我,我一定舍身陪你。”
我回头望着他的面庞,没有什么想说的。
他把手收回去,尔后带我到贮藏武器的楼阁,招呼我说:“阿蛮,你来。”
他打开一个木盒,取出里边的一把崭新的铁剑,交到我手中:“这是我命人特意为你铸的佩剑,你看看喜欢么?”
我拔出白刃来,瞧了瞧,未沾过鲜血的刃面雪白银亮得异常美丽,剑柄也很适手,于是点了点头,表示合意。
他又笑道:“我连它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追燕!”
……追燕,‘一挥下去就连欲要展翅而飞的燕子都难逃死劫’,以此寓意来证明此剑是一把锋利好使的好剑。
韩子高佩追燕,陈茜佩卢吴——感觉就像是另一个朝代的干将与莫邪。
他夺过我手里的剑,回鞘,然后系挂在我腰间,欣赏着我佩带它时的姿态就如同欣赏着一块绝世美玉般,久久难以收眼。
“等天气好转了,咱们就来比试骑射,我要看看你长进多少。”他又提起这件事情,只是比上次要严肃得很多。
“有赏有罚么?”我关切地问道。
“当然!”
“不好玩……”
他的一只手抬起来,勾住我后颈,注视着我:“阿蛮,我想过了,也许现在‘那样’对你是勉强的,我会给你时间,直到你点头答应,好么?”
我低下头,不说话。
“侯景是被杀了,湘东王也继承了王位,可是梁朝北上有个魏国和齐国,如果他们来进犯的话,说不准我叔父会需要我帮忙,那样乱的沙场,我最担心的就是你!除非你能通晓骑射,沙场出则入则都能回到我身边。”
他认认真真地对我说,又转回原点:“可你的骑射身手是否过关,比试了才能够知道的,我这几日正好空闲着。”
“赏,罚,是什么?”
“你赢了我,下月中秋我亲自做吃的给你,你输了我,就给我亲亲,但不管是赢是输,中秋那日我定陪你过,带你去赏月。”
听起来也不坏,我当下就点头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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