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老师期待的眼神中,许舟予拨通了宋亚轩的号码。
许舟予从事教师工作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打电话通知家长来学校。上一次是宋一鸣负责任的哥哥宋亚轩主动要求来的,而这一次还是宋亚轩。
两次请家长还只间隔了一天不到,准确来说只有半天时间。
第二次拨通宋亚轩的号码,在漫长的等待后,许舟予等来了电话被自动挂断的声音。
许舟予回想起昨天见到宋亚轩时的样子,几年过去,时间并没有带走什么。眼窝深邃,鼻挺唇红,依旧是清俊好看的模样,眉眼间却难掩风尘仆仆的疲惫。
他似乎是真的挺忙的。
许舟予以前听林初意提起过关于宋亚轩的事。
宋亚轩大学学的是与音乐有关的专业,毕业后就留在了北京从事音乐方面的工作,这几年他在北京发展的不错,说是忙得日理万机也不为过。
许舟予将宋一鸣喊进了办公室,单独将联系不上宋亚轩的事情告诉了他。
宋一鸣先是表情微微呆滞了两秒过后才反应过来,说道:“啊,对了。许老师,我想起来我哥他今天还要回北京,可能是要登机了,就将手机关机了。”
“那你父母呢?”许舟予感到有点棘手。
“他们也不住这边。”宋一鸣解释,“我这学期才转来霖市这边的,我家在北京,我哥在北京工作,我爸妈也在那边。”
高考完宋亚轩填了在北京的大学的志愿,时间虽然过去很久了,但许舟予还是记得,他选择去北京很大一部分还是因为自己父母的原因。
对于宋亚轩去北京的真正原因,她从不曾过问起过,毕竟这些年来他们的联系少得可怜。哪怕从前再熟悉,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很久不见的老同学,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那些年许舟予曾经试着竭力避开与宋亚轩有关的任何消息,她想逼迫着自己淡忘掉那些过往,可昨天那场漫长未完的梦是如此的清晰。
她亲手将它们锁在记忆深处的盒子里,她只是将它们封印,从未完全消逝过。
一些复杂的思绪涌上心头,许舟予烦躁地拧了拧眉心。
这两天她总是有些心神不宁,情绪不稳,只要一点风吹草动便能让她胡思乱想。
以至于在面对宋一鸣和向梁因自己而发生矛盾的事情时,许舟予觉得自己就是一根绷紧到了极致的弦,只要稍微一加压力便会崩断,她的情绪也到了暴走边缘。
许舟予害怕因为自己的处理不当会导致事情会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但好在有赵老师帮忙调节,许舟予还不至于到了束手无策的地步。许舟予是新教师,难免缺乏经验,有了赵老师的助阵,想必事情解决起来会容易很多。
“那,”许舟予顿了顿,“宋一鸣,你想和向梁和解吗?或者,是等你哥回来了再说?”
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一个人到陌生的城市来上学,平时没有人照顾,在需要家里人的照拂的时候却找不到人,陷入孤立无援的地步。许舟予本能的对宋一鸣有些体谅,想多帮着他一点。
虽然向梁说的应该都是气话,但许舟予也是真的没想到向梁居然会觉得她因为宋亚轩的关系对宋一鸣偏心的更多。
实在弄不明白向梁到底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许舟予干脆便不想了,尽管心里并不是很痛快,她还是按耐住那些不耐,语气是一贯的温和:
“向梁。虽然我不清楚你为什么会产生那些想法,但是,我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昨天我和宋一鸣的哥哥见面是为了宋一鸣的事情。而且——”
许舟予补充道:“昨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向梁从始至终都低着头,避开与许舟予所有的眼神交流。许舟予一开始以为他是因为害怕受到批评与责备才是这样,细细想来他大概是因为一些其他原因才造就了现在这种偏向极端的性格。
一个无论怎样拳打脚踢也没有反应的人才是最让人感到可怕的。因为你不知道他的想法是什么样的,所有情绪压在心底,无法被窥知,一旦到达触发点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这样的人所发泄出来的那些负面的东西,是让人无法招架的。
听到许舟予的话,向梁难得地抬起头。黑框眼镜下那双原本神情略微木讷呆滞的眼睛一下变得有生机起来。
不是欣喜,而是愤怒。
“你骗我!”
向梁突然大声道。
许舟予被他这一声震得耳朵生疼,旁边的苏明哲也被吓了一跳。
“向梁!别这么和许老师说话!”苏明哲拦在许舟予向梁二人中间,脸色严肃,“许老师是不会骗人的。”
“什么不会骗人?你们都当我傻是吗?”向梁冷冷一笑,望向许舟予,已然没了刚才那副怯懦瑟缩的模样,“许老师,我明明看见过很多次宋一鸣他哥来找你。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一时之间,许舟予觉得大脑有些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回复。
很多次?她自己都没有印象。
就在一分钟前宋一鸣被赵老师叫进了办公室,说是联系到了他的家长。门外的动静被一道门隔绝开来,办公室里的人一时半会儿还察觉不到异样。
现在是行课期间,向梁刚才那句大声的反驳引起了这层办公楼不小的动静,好几个没有课的老师纷纷闻声而来。
无奈之下,许舟予只好让苏明哲和向梁进办公室来。
这会儿赵老师正和宋一鸣谈话,发现三个人进来了,看向许舟予,“许老师,宋一鸣的家长很快就要过来了。向梁的家长你也尽快通知一下,刚才宋一鸣的哥哥说他很忙,只有今上午有时间。”
向梁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随时随地会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举动,许舟予担忧请家长会不会刺激到向梁的情绪,于是先问过了他的意见。
提起自己的家长,向梁表现得倒还算冷静,只是语气依旧不太和善:“你们请就请,反正我也无所谓。”
看着说着自己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向梁,许舟予一下笑了,她是被气笑的。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6班还有这么深藏不露的学生。表面上看着人畜无害让人担忧的模样,私底下却不如外表那样,真实脾性大多是让人难以忍受,害怕接近的。
见向梁破罐子破摔,赵老师首先恼了,她将向梁撵到走廊上站着,“等你家长来了我们再慢慢说。你别以为你们许老师温柔就好欺负,少在我面前耍脾气,我看你家长来了你还硬气的起来?”
向梁冷着脸也没说话。看起来也不像是怕了。
许舟予打电话给了向梁家长。接电话的是他的母亲。
在电话里听完找自己的缘由后,向梁的母亲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来,只是淡淡的说半个小时后就能到,好像习以为常了一样。
许舟予从向梁的母亲表现出来的态度中,大致明白了向梁刚才那么说的原因。
从老师的立场出发,许舟予本应该在电话里满怀怒意对向梁的母亲斥责批评向梁那些近乎不讲道理的言行的,可又在听到电话那端的女人不冷不淡的声音时,她又犹豫了。
或许,不找向梁的母亲,事情会变得更简单一些。而宋一鸣这边,必须是要家长出面的,毕竟还涉及到宋一鸣被抓伤的情况。
在等待宋亚轩过来的过程中,许舟予亲自带宋一鸣去医务室处理了一下伤口。
越是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同学暴发起来越是不可思议。从宋一鸣被打伤的几处伤口来看,即使是和向梁这样瘦小的同学打起架来,宋一鸣同样也没讨到什么好。
宋一鸣眉眼同宋亚轩有几分相似,只是他尚且年少,难免青涩稚嫩,眼尾微微下垂着,显露出柔和温润的颜色。
许舟予站在旁边看着校医为宋一鸣处理脸颊上的伤口,棉签沾过药膏经过的地方都留下点浅黄的痕迹。从宋一鸣扬起头的动作中,许舟予注意到宋一鸣左下巴处一点血红色的痕迹。
“周老师,麻烦你帮他把下巴那块儿的伤口也上一点药吧。”
校医点点头,换了只崭新的棉签,蘸取药膏后伸向宋一鸣下巴处受伤的位置。
宋一鸣还是十五六岁,在这个还在长身体的年纪,他已经长得很高了。宋一鸣长手长脚有些无处安放,时不时睁开眼往四周乱瞟。
“同学,要不然你自己擦吧。”校医感觉到宋一鸣有点不自在,索性将药膏和棉签都递给他。
宋一鸣没拒绝,点头说了谢谢就接了过去,就这么给自己擦起药来。
他上药的速度很快,可以用简单粗暴敷衍来形容。
大概是因为宋一鸣是宋亚轩的弟弟,长相也有几分相似,许舟予看着眼前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又想起来了刚上初中那年,宋亚轩被她‘坑’去了医务室。
那时候他也是这么擦药的,好像是嫌弃擦药费事,不肯多花一点时间。许舟予也看不下去,就吐槽了几句,宋亚轩只是一个劲的笑,说什么你不懂。
她想,如果她也这么问宋一鸣的话,得到的估计也是同样的回答吧。
宋一鸣在电话里是将事情和宋亚轩说清楚了的,尽管宋亚轩的态度并不明朗,他还是希望待会儿许舟予能劝着点宋亚轩,让他少挨几句批评也是好的。
宋一鸣在心里打清楚了算盘后,抬眸便发现许舟予正盯着自己。
那不是她一贯看人的眼神。
对于大多数人,许舟予总是态度平和的,微笑也大多是为表示礼貌,而她现在的眼神却是不加任何掩饰的,带着一种微妙而难以言喻的情绪,静静地望着他。
宋一鸣刚要张口说话,不由地顿了顿,心里一下有了个不好的想法。
他想起来不久前和宋亚轩的一次对话。那天是他到霖市上学的第一天晚上,宋亚轩难得地抽出时间来接他放学,在回家的路上还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从有记忆之初,宋一鸣一直是没有和宋亚轩一起生活的,对宋亚轩这个哥哥还是他长大快要懂事的时候才有了印象的。
平心而论,宋亚轩对他很好,只是平时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宋亚轩也几乎没有和他聊起过学习生活上的话题。
毕竟这样的话一般只会由宋明礼跟何忆媛来问。
先是感到诧异,宋一鸣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正目不斜视模样冷峻的开车的哥哥身上。
如果不是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宋一鸣还真意识不到是宋亚轩在问自己。
好半晌得不到回应,宋亚轩低低啧了声。语调拖得又缓又长,听的跟人要睡着了似的:“诶,小家伙,你怎么不理人?”
宋一鸣莫名觉得不自在,回答:“没有,我只是不太习惯你这么和我说话。”
宋亚轩没和他计较:“行。那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吗?”
宋一鸣扒拉着身上的安全带,他实在没想到宋亚轩居然会亲自从北京来霖市接自己放学,但他也不会相信自己的哥哥会只是为了问他过得好不好那么简单。
隐约猜到宋亚轩的意图,宋一鸣微微一笑,点评道:“还行吧。校园美丽,同学友善,老师和蔼,我会努力多在这个学校多待几个月的。”
从小没生活在一起,越长大宋一鸣越像年少时的宋亚轩那样,显现出少年人本来有的顽劣和好玩的特性。
宋明礼何忆媛夫妇事业心很重,即使将宋一鸣带在身边,大多数时候也是将他放在家里由保姆照顾的,没有父母亲自教导,多多少少也受了点不良的影响,宋一鸣对学习上的事情并不太当一回事,高中才上了没多久就被宋亚轩几句洗脑包和宋明礼一句‘孩子长大了是应该学会独立了’给送到了霖市这座陌生的新兴城市。
来霖市上学是宋亚轩替他决定的,不问问自己感觉如何好像也说不过去,再加上宋亚轩同他说话一贯悠闲散漫,无论是说什么都感觉像是在开玩笑,轻飘飘的一句话实在让人感觉不到什么真心诚意。
宋一鸣正在思索着的同时,宋亚轩再次说道:“我以后不打算给你转学了。”
他轻飘飘的一句抛出来却像一个炸药包被抛进水里一样,一下子炸出来一个大水花,宋一鸣脑子里紧跟着嗡的一声。
宋一鸣:“为什么?”
“你现在已经高中了,而且高中是一个很关键的时期,不适宜频繁转学,这会影响你的学业的。”趁着红灯的间隙,宋亚轩难得地抽出空来看了宋一鸣一眼,嘴角还挂着笑。
面对自己哪怕长得帅但说话冠冕堂皇又欠揍的亲哥,宋一鸣原本被磨得没有心情发脾气的心燃起一点不满的火。
他颇有耐心地同自己亲哥理论起来:“那你前不久说要给我转学的时候怎么不说我已经高中了。而且——我已经读了半年多的高中了,你才知道吗?我亲爱的哥哥。”
见这小鬼还有功夫叫他哥哥来存心让自己不爽快,宋亚轩笑眯眯地回:“不好意思啊,人年纪大了,刚过了二十五就忘了很多事情呢……”
宋亚轩上下细细打量了宋一鸣一番,然后用幡然醒悟般地语气:“哦。原来,你都上高中了,我在这之前都以为你是小学。”
“我可没那么厉害,”宋一鸣冷笑,“我没有一天就跳四级的本事。”
宋亚轩没搭理他,继续开车。
临了到了小区的停车场,下车之前,宋亚轩叫住了自己。
宋一鸣原本当作没听见的,想要就这么混过去,宋亚轩下车按了车锁,几步追上他。
在身高腿长这块儿,宋一鸣还要略逊一筹,他被宋亚轩揽过肩膀,听见宋亚轩的声音:
“你今天见着你们所有老师了没?”
“嗯。”
“你觉得你哪个老师人最好?”
明明不久前还对自己冷嘲热讽的宋亚轩态度一下热情温和起来,宋一鸣硬着头皮,“都好。”
总之一碗水端的很平。
“你小子,当什么中央空调?”宋亚轩乐了,轻拍了拍宋一鸣的头,“快给你哥我仔细说说,你们老师里面有没有温柔的,还有点…好看的?”
越听越不对劲,宋亚轩绕这么大个弯子就是为了问,自己的老师温不温柔漂不漂亮?还不如问他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宋一鸣闷声不理。
宋亚轩:“暑假你想去哪儿玩就哪儿玩。”
“行,我告诉你。”宋亚轩让步,宋一鸣这才松口,“有。”
宋亚轩好像挺好奇的:“教什么的?姓什么?”
宋一鸣将见过面的科任老师都给回忆了一遍,因为第一天,除了雷厉风行的班主任,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也就只有气质温婉甜美的英语老师了。
宋一鸣依稀记得她姓许。
“我英语老师,姓许。”
得到宋一鸣的回答,宋亚轩便放开了他,眉眼间尽是风流自在的笑,唇角弯弯像是道月牙钩。
宋一鸣满脸认真的看着宋亚轩:“哥,你问我这个干什么?莫非是单身久了想就近从我这儿物色物色?”
而且还是他的老师!老师啊!
原来过了二十五岁的单身男人不仅会记忆力下降智商降低,还会变得饥不择食,疯狂到想要从他这个弟弟这下手了!
宋一鸣半成熟半青涩的心灵受到了巨大无比的震撼。
面前这个让宋一鸣震撼的男人依旧淡定,笑容有放大的趋势,他只是低低地回答了一句:
“随你怎么想。总之,你们许老师肯定是个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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