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口以北，有个小型的岗哨亭，北府军每晚都会安排人在这里值守，以确保北方妖魔流窜至此时能被及时发现，并且向后方的京口镇示警。

程晋阳来到此处，便将今夜的哨兵给屏退了，自己则是独身和谢孤雁一起守在这里，等候着袭击者的到来。

稍微裹紧了一下衣服，他才发觉自己先前走得太过仓促，似乎衣服穿得少了些。

谢孤雁仍然站在营地门口的探照灯下，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从程晋阳这个角度看她的侧脸，和乌江镇老房子墙上婚纱照上的微笑新娘，有大概八九成的相似度。

然而，身为自己母亲的那个谢孤雁，确实已经死掉了。

程晋阳忽然想起了苏理理。

可是小理为什么还记得我？

对了，小理是被妖魔吞噬的，严格意义上并不是死去，而是“被融合”。

但谢孤雁是真真正正地死去了，然后以妖魔的形式复活，无论是身体还是人格都已经被“格式化”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小理她也死去的话……

……即便复活，也不会再是我的小理了。

程晋阳怔怔地想着，忽然听见前面的夜幕里，传来轻笑的诡异声音。

“哟，这不是谢孤雁吗？”

“天枢度厄。”谢孤雁睁开眼睛，“你还记得我？”

“我又没死过，怎么不记得前任南斗星君？”对方从阴影里现身，乃是一名长发的高挑美人，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笑容邪异而残忍，“不过我倒是没有想到，您即便是已经死过又重新复活，仍然记得保护您的亲生儿子。难不成母爱真有这么伟大，连胎中之谜也能克服？”

谢孤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漠然说道：

“既然你已经篡夺了南斗之位，那就按照妖魔的规矩来吧。”

“哼。”对方脸色变幻，骤然急速向程晋阳冲来。

程晋阳：？

某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从脑海里闪过，他忽然便醒悟过来：

对方误以为谢孤雁是为了保护她的儿子而来，所以才抢先下手袭击自己，试图扰乱谢孤雁的理智。

然而谢孤雁又何尝没有预料，甚至是诱使对方这样做，从而利用自己设下了陷阱？

念头从脑海里划过，对方的手臂已经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程晋阳吐了口血，瞳孔如新星般放射开来。他右手成爪卡住对方手臂，伤口周围的肌肉用力夹紧，死死不让对方拔出来。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急着脱身，而是古怪地化作一团血肉，就这样融入了自己的身体。

接着，程晋阳便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脱离了控制，嘴巴僵硬地一张一合起来：

“呵呵呵呵，谢孤雁，就算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我现在与你的儿子融为一体，你还能怎么杀我？”

下一秒钟，程晋阳就被整个儿提了起来。

谢孤雁的右手死死抓住他的脖子，将他举到了半空中，眼里闪着诡异的光：

“度厄，你真的以为，复活的我还会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

程晋阳体内的度厄微微一怔，然后便激烈而绝望地挣扎起来。

电流从他身上窜出，然后是化作荆棘的金属穿刺，凝聚至一点的精神冲击，以及万有引力的束缚和质量效应的增压，凡是程晋阳体内所有的异能，都被度厄操纵着使用了一遍。

落在谢孤雁身上之前，便全都诡异地消失无踪了。

“该死！”度厄疯狂地喊叫起来，“该死该死该死，这具身体怎么这么弱小！南斗，你早就预料到我会这样做对不对？你早就将你的儿子当成了陷阱，束缚杀死我的陷阱！！！”

“这么多年了。”谢孤雁抓着她的脖子，“你的糟糕习惯还是没有改掉，能投机取巧偷袭的，就绝不会从正面进攻。我难道没有跟你说过，你这样很容易被人反过来设计吗？”

她伸出空着的左手，食中二指并拢做剑状，向程晋阳的眉心遥遥点来：

“结束了，度厄。将星君之位还给我吧。”

“不，不，不！”程晋阳感觉自己仿佛即将被割喉咙的鸡般，死命而徒劳地挣扎起来，然而谢孤雁的手指仍然如万钧泰山般，无视了自己的全部反抗，轻轻地点在自己的眉心处。

然后他便摔倒在草地上，身体重新恢复了控制。

“咳，咳咳！”程晋阳用力咳嗽几声，将嘴里的血沫吐干净，并用肉体活化技能修复着受损的颈骨。

在他的意识里，所有姑娘们都在默默帮忙运算修复伤势，没有说话。

谢孤雁从他眉心处抽出了一抹金色，此时正盘旋于她的两指之间。

然后她用力一捏，那金色便化为粉末而去。

“晋阳。”脑海里的王大小姐突然说道，“接下来听我的。”

她这边谨慎而飞快地说了几句，程晋阳耐心听完，便有些狼狈地爬起身来：

“妈，那个……南斗星君，死了？”

“死了。”谢孤雁说，“如果她不是急着占据你的身体，而是选择逃跑的话，我是很难追上她的。”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顿了一下，问道：

“我利用你作为陷阱，让她误以为有机可趁，从而妄图染指半妖之身，你就不恨我吗？”

“没有。”程晋阳摇了摇头，“如果你要杀我，刚才一指戳爆我的脑袋就行了，完全费不着将她从我的体内抽出来。”

谢孤雁沉默片刻，说道：

“嗯，我要走了。”

“要走了？”程晋阳有些惊愕，然后又迟疑问道，“妈，你现在是什么境界？”

“星君位阶，二品实力。”谢孤雁回答说道，“刚才灭杀度厄的时候，也顺带取走了她的南斗星君之火。”

“如今我离帝君位阶只有一步之遥，如果继续待在这里，迟早会被紫薇大帝找上，所以我得尽快离开东土。”她的视线投向远方夜幕，“倘若我能顺利升到帝君，届时再回来看你吧。”

还没等程晋阳继续追问，她的身影便渐渐化为虚无，仿佛飘在空中的雪花般。

“哦，对了。”

风中传来谢孤雁最后的、飘渺的声音：

“下次再见到你时，我要见到一百个以上的孩子……”

“……否则我会亲自安排妖魔让你配种。”

程晋阳：………………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