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之后》

第九十五章 陈背篓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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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背篓四处借钱,说陈望春要结婚了,需要一大笔彩礼钱。

在油坊门,娶个媳妇的彩礼钱一般是二十万,彩礼高过了全国大部分地方,为此,中央电视台曾经报道过;越是穷的地方,彩礼越高,不是嫁女子,是卖女子。

陈望春的媳妇在北京,听说家里都是干大事的、有钱有势的富贵人家,他们怎么也要彩礼呢?

陈背篓解释说,人家就是图个面子,要了三十万,将来赔六七十万,我们还是赚了的,这钱就是倒个手,在桌子上走走过程。

这几年,油坊门人的思想观念大变样了,男女平等,家庭条件好的人家,出嫁女儿时,不但不收彩礼,反而倒赔钱,但仪式还要在,名义上要二十万彩礼,但女儿出嫁时,赔一辆车或一套房,看来北京人和油坊门人想法一个样。

陈背篓说:“我手头没这么多现钱,你们帮一把,婚礼办过后就还你们,我付利息。”

他这么说,村里人就不好意思了,人生在世,谁没有个七紧八慢处?帮人就是帮自己。况且陈望春在北京干大事,人家借你的钱,是看得起你。

有的人脑子里拐了几个弯,陈望春去北京上学后,再也没有回过家,他念研究生读博士,分到国家保密单位,研究秘密武器,这些都是陈背篓的一面之词,没有人亲眼所见,不知是真是假。

陈望春结婚,钱不到位,村里人应该帮一把,众人拾柴火焰高,每人伸一根指头,他这一个难关就过了。

但是,陈背篓要是借了钱去干别的呢?譬如陈望春吸毒赌博,这种概率虽然极小,但不能完全排除,因而还得小心谨慎,不能把钱打了水漂,毕竟,现在赚钱不容易,每一张钞票都浸透了酸涩的汗水,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种观点像一滴墨,在宣纸上洇了开来,原先打算借钱的人,现在也疑神疑鬼的,不肯借了。

此时,新任村长东亮站了出来,他是去年接任的。

村长牛大舌头病得快咽气了,村长一职仍没有人接,村里五十岁以下的就东亮一人,他每天忙着包活揽工,对当村长根本就没兴趣。

现在的村长也不好当,事情多报酬低,关键是老百姓的脾气大,不像前些年顺从听话,村里栽一根电线杆子,都要吵得脸红脖子粗的,有时候还大打出手,东亮自然不愿趟这股浑水。

乡上书记乡长来探望村长牛大舌头的病,说:“找不到接班的,你就挺着。”

一天,东亮去看望村长牛大舌头,村长牛大舌头攥着东亮的手,嘴唇抖索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东亮正悲戚难受着,感觉手里多了一样东西,是村长牛大舌头将那个红坨坨塞到了他手里,东亮要拒绝时,村长牛大舌头已咽了气,手却紧紧地抓着东亮不放。

东亮就当了村长,他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在群众大会上,他说,你们要不听话,我这村长随时撂挑子。

东亮说了一件往事。

两百年前,村里有个姜殿武,父母双亡,靠吃百家饭长大,后来,村里人凑钱,给他盖了房子,娶了媳妇。

姜殿武聪明伶俐,苦读成才,高中进士,做了一任巡抚,每年过年,他都在村里大摆流水席,宴请全村人,家家都有礼品。

这桩事,成为美谈,使油坊门名声大。

后来,到了民国,一个县长听说了这件轶事,亲笔给油坊门题写了“沐仁浴义”的匾,使油坊门人走到哪里,脸上都觉得光彩。

这故事大伙儿都知道,油坊门老人们把这桩事当作一个宝,一代代往下传着。

东亮说:“过去,油坊门人穷得吃糠咽菜,都能让一个孤儿成才做官;现在,家家都有余粮存款了,一个高考状元,却因为彩礼结不了婚,让人怎么看?那丢的不是陈背篓陈望春的脸,而是咱油坊门人的脸,老祖宗积德行善,攒下的老本,就让咱给挥霍个一干二净了。家家拿一点,积少成多、滴水汇集成海,咱今天帮了陈望春,他肯定有回报,这就像往银行里存钱,有利息的,一举两得的事。”

东亮说:“我先来,我借一万。”

东亮这么一说,大伙儿心里的疙瘩解开了,加上东亮带了头,大伙儿你一千他两千,陈望春彩礼的难题解决了。

全村就刘麦秆没有借钱给陈背篓。

刘爱雨每月给刘麦秆的生活费是一千块,给多了怕他胡搞,刘爱雨很了解自己的父亲,如果兜里有几个子,他既想喝酒,又想赌博,还在想女人。

为避免刘麦秆惹出麻烦,刘爱雨一个子也不多给,这令刘麦秆心里大为不满,但只限于在家里一个人发发牢骚,在外面,他还是蛮维护刘爱雨面子的,常夸她孝顺,三天两头就给钱,让愁得钱没地方去花。

按理说,这个钱够刘麦秆吃喝的了,但刘麦秆浑身上下不只有一张嘴巴,吃饱喝足了就能安稳。

刘麦秆娶陈乃香的如意算盘被刘爱雨识破后,陈乃香便不理睬刘麦秆了,但刘麦秆仍然去缠陈乃香,他把嘴巴里抠下的钱,给了陈乃香,让他解解馋败败火。

陈乃香原来打算弄一笔彩礼钱,再住进刘麦秆的小洋楼,但这个愿望落空了,批发变成了零售,她不大情愿,但自己的身子里也关着一头情欲的魔兽,便半推半就。

事成之后,刘麦秆有时撂二百三百,一月要是有个四五回,这个月的生活费就亏空了,他不得不厚着脸皮,像乡村干部一样,给陈乃香打了几张白条。

陈背篓借钱的事,给刘麦秆出了一个难题,刘麦秆深知姜殿武的典故,如果村里别的人有灾有难了,刘麦秆肯定二话不说,倾囊相助,但这个人偏偏是陈背篓,和他打赌,谁输了就光腚推磨。

现在,刘爱雨虽然有钱,但并没在北京扎根,他劝刘爱雨在北京买房,有了房就算扎根了,就算她赢了,但刘爱雨不理睬他,还劝他少操闲心。

陈望春要结婚了,肯定有了房,就算扎根了,就是赢了,这是刘麦秆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给陈背篓借钱吧,少了拿不出,多了他没有。再说,他也不情愿。但不借吧,堵不住村里人的嘴,人们会说他刘麦秆不仁义,落井下石、见死不救。

思来想去,刘麦秆想把这个难题丢给刘爱雨,她不是能吗,看她怎么去处置。

刘麦秆给刘爱雨打了电话,说了陈望春结婚、陈背篓借钱的事,刘爱雨说:“你在村里随个份子,北京这边你不用管。”

听刘爱雨的意思,她准备给陈望春随份子钱,哪有一家随两份的?既然刘爱雨要随,刘麦秆索性就不管了。

陈背篓心急火燎地去了北京,那时,正是麦收时节,他连熟透的麦子都不管不顾了,还是东亮找了几个人,帮他割了麦子。

半个月后,陈背篓回来了,人整个瘦了一圈,看起来心事重重,他提着一个包,挨个给人们发喜糖喜烟。

东亮说:“结婚是件大喜事,你该高兴才对。”

陈背篓说:“我很高兴啊。”

东亮说:“高兴个啥?你那张脸苦巴巴的,像哭丧的。”

陈背篓特意给刘麦秆送去喜糖喜烟,刘麦秆因为没有借钱给陈背篓,脸上难堪,他以为陈背篓会借此嘲弄他戏耍他,但陈背篓只是给了他一把喜糖,敬了他一根烟,他愁眉苦脸的样子,使刘麦秆捏着下巴,揣摩他的心思。

陈背篓借钱时说得好好的,陈望春结了婚,这个钱就退回来,只是过过手。

现在,陈背篓给人们发喜糖喜烟,却丝毫不提还钱的事,有些人就沉不住气了,去找东亮问。

东亮生气了,骂:“给人借钱是帮人的忙,钱还没暖热呢,就想要,眼光能看长远些吗?”

东亮把要钱的人骂回去了,但村里有了议论,有人对陈背篓借钱的动机持怀疑态度:陈望春要结婚,肯定得有房子,而北京随便一套房子就四五百万,他每月挣多少钱,能买得起北京的房子?

这个疑问,越放越大,到最后,大伙儿都怀疑陈望春结婚的真实性。

东亮听了,也搔着脑袋想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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