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之后》

第二十九章 魁星楼上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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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背篓隔三岔五就去一趟学校,进校门后,他直奔初一(1)班教室。

正是上课时间,他猫着腰,悄悄趴上窗台,向里张望,他在观察陈望春和刘爱雨。

那是语文课,王老师在教《黔之驴》,她领读了两遍,让学生们读,刘爱雨用书堵着脸,望向陈望春的方向;陈望春写了个纸条,揉成团,丢向刘爱雨。

令陈背篓惊讶的是,陈望春丢纸团和刘爱雨接纸团的动作,娴熟准确,显然操练过无数遍,达到了高度的默契。

王老师叫陈望春读课文,陈望春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黔之驴,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

陈望春的朗读,感觉是在走一段崎岖陡峭的山道,而且山路上堆满了石头,磕磕碰碰的,他在不该停顿的地方停顿,引起学生的哄堂大笑,而他,没有一点羞耻感,还咧着嘴,跟着大伙一起笑。

王老师走下讲台,攥住陈望春的耳朵,咬着牙拧,陈望春龇牙咧嘴,弯下了身子。

王老师是个女的,学生们看菜下碟,故意捣蛋出洋相,尤其是东亮,上语文课时就换到前排,一会放个屁,一会做个鬼脸,教室里没一刻安静。

陈背篓想,要是个男老师就好了,两个耳光甩过去,看谁还扎刺?

陈背篓极为恼火陈望春的表现,抱怨刘爱雨,这个小妖精,上课不是对着小镜子捋她的刘海,就是给陈望春抛媚眼,有她的骚扰,陈望春怎么会安心上课?

陈望春回家后,陈背篓先罗列他上课的种种不规,然后惩罚。

在徐朝阳校长的帮助下,陈背篓制定了详细的奖惩措施,共计四十五条,陈背篓上课不专心听讲、做小动作、和女学生传递纸条、不能熟练朗读课文,违反了惩罚规定中的第四条、第七条、第八条和第十三条的规定。

院子外面的梨树下,摆放着一条三尺宽六尺长的木案,木案是张屠户卖肉的,他不想用了,在店外面闲放着。

陈背篓看上了,要买,张屠户说卖啥?拿去用吧。

陈背篓给了张屠户一盒兰州烟,扛回了肉案,何采菊问:“要这个干啥?”

陈背篓说:“大用!”

这是陈望春第一次接受惩罚,陈背篓将他拎到肉案前,说:“爬上去。”

陈望春趴在肉案上,按陈背篓的指使,脱下裤子,陈背篓拿出他的家法,那是一个长三尺宽五寸的板子,徐朝阳老师传授他的经验,板子越薄,打上越疼,而且不伤筋不动骨。

陈背篓本来是要打陈望春脊背的,但他看见金钥匙,就改主意了,还是打屁股吧。

啪啪啪,响亮声惊动了何采菊,她看着陈背篓使劲抽打陈望春的屁股,一时有点懵,撵过来阻拦。

陈背篓气冲冲地把她推回屋里,他最恼火的是,在他教育陈望春时,何采菊毫无原则、毫无底线地庇护和纵容。

陈望春趴在肉案上,肉案上有刀砍斧垛的裂痕,有乌黑的鲜血,有毛发肉屑,一股难闻的血腥味直扑鼻子。

陈望春先是屁股钻心地疼,后来他感觉不到疼了,只是鼻子和眼睛酸酸的,想流泪。

陈背篓的暗中观察被学生发现了,他们偷偷地给陈望春通风报信,这样以来,陈背篓就抓不住陈望春的茬。

他迅速调整了斗争策略,他戴了墨镜帽子,伪装之后,冷不丁出现在教室宿舍的周围,有时是在操场甚至厕所,经常搞突然袭击。

陈背篓之所以去厕所,听说很多学生在厕所偷偷抽烟,那么里面有没有陈望春呢?

除了自己跟踪观察,陈背篓还广泛地和老师同学接触,大范围地调查了解陈望春在学校的种种表现。

东亮开玩笑说:“陈望春,你爹简直是个间谍。”

刘爱雨说:“是个狡猾的特务。”

学校老师对陈背篓此举大为反感,上课时,他站在窗子外面偷听;下课后,他堵住老师问这问哪;跟到办公室,探讨学习方法、教育惩戒学生的手段;像校长主任一样,翻看教案、作业、试卷。

教师会上,初一(1)班的任课教师,对陈背篓的行为愤怒地谴责和控诉,说感觉是在白色恐怖之下工作,国民党的军统、美国中央情报局、苏联的克格勃也不过如此。

对老师们的意见,徐朝阳校长沉吟了一会说,年轻老师不了解历史,在座的老教师应该记忆犹新。

二十多年前,我们是开门办学,工人农民不但走上了讲台,还管理学校,这种模式到底有利还是有弊,我不做评价。

陈背篓经常性地深入教学一线,对我们的教学工作有点影响,但我们要理解他这种望子成龙的迫切期望,他的根本目的是要陈望春搞好学习,这对我们的工作有帮助,而不是破坏。

他翻看你们的教案,看你们批阅的作业,和你们交流沟通,都是对教学工作有促进的嘛,大家要包涵理解,要有陈背篓这种锲而不舍的劲头,狠抓教育、创造我们油坊门学校的奇迹嘛。

陈背篓对陈望春学习的全程监控,使刘麦秆心慌意乱,他没有陈背篓那么多的点子,也缺乏他那种钻牛角尖的劲头,他尽管对刘爱雨提了很多要求:譬如每天的课要听懂、按时完成作业、要考过陈望春等等。

但他讲过就忘了,只有计划,而不去抓落实,有时候记起来了,发一通火。

只有到了晚上,他才能亲自监督刘爱雨做题,刘爱雨一拿起书本就犯瞌睡,刘麦秆小时候也听过许多勤学苦学的故事,譬如程门立雪、凿壁借光,这些现在已没有实际意义,他最欣赏的是头悬梁锥刺骨。

刘麦秆用一根绳子,把刘爱雨的辫子扎起来,吊在房梁上,刘爱雨一打瞌睡,绳子拉紧了,拽得她头皮发疼。

等到魁星楼上的灯熄了,陈望春睡觉了,刘麦秆才解开房梁上的绳子。

刘爱雨做作业,刘麦秆在旁边监督,这个过程太煎熬太磨人了,有时候,刘麦秆自己也会昏昏欲睡。

采取了头悬梁措施后,刘麦秆放松了警惕,有时去村里转一圈,有时拉一会二胡,能偷个懒了。

一天晚上,刘麦秆从村里回来,他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趴在窗户上偷偷地望,发现刘爱雨居然睡着了,难道那根绳子都不能拽醒她?

刘麦秆感觉奇怪,他进了屋子,一查看,又气又笑,原来,刘爱雨把绳子系在了桌子腿上,而她自己摆脱了绳子的束缚,正舒舒服服地大睡,口水都流在了书本上。

刘麦秆一把拽起刘爱雨的辫子,刘爱雨只有垫着脚才能保证头皮不被拽掉。

刘麦秆狠狠地骂:“你她妈的还耍花招!”刘麦秆绑上刘爱雨双手,把她的辫子又拴在绳子上,惩罚她。

给初一(1)代课的老师,收到了徐校长和陈背篓的提醒,要阻止陈望春和刘爱雨的交往。

教室里,两人中间隔着四行课桌,以前是传纸条,现在纸条也不能传了,班上安排了好几个暗哨,一经发现,两人便罚站、罚打扫卫生。

放学上学的路上,是两人唯一的接触机会,陈望春在前,刘爱雨在后,两人虽隔着三四米,但不停地小声交流。

陈望春说:“我瞌睡的,每天都得到十一点。”

刘爱雨说:“我也一样,你的灯熄了,我才能睡觉。”

陈望春得知刘爱雨被头悬梁,关切地问:“那你瞌睡了咋办?”

刘爱雨说:“我有办法。”

刘爱雨在大门上拴了一个铃铛,刘麦秆出去时,铃铛一响,刘爱雨就把辫子解开,把绳子拴在桌子腿上。

刘麦秆回来时,铃铛又响了,刘爱雨赶紧把她的辫子拴上,假装在写作业。

有一次,她睡得太沉了,没有听到铃铛响,让刘麦秆抓了现行。

陈望春说:“你那个不保险,我给你站岗放哨。”

陈望春在三楼,他的书桌就在窗子前,居高临下,不但刘麦秆的院子,半个村子的情况也尽收眼底,简直就是一个瞭望哨。

陈望春和刘爱雨约定,他只要发现刘麦秆出去,就打口哨,刘爱雨就可以放松了;刘麦秆一回来,他再打一次口哨,提醒刘爱雨。

刘爱雨陈望春和刘麦秆做起了迷藏,刘麦秆偷袭几次,都发现刘爱雨在皱着眉头做题,他的心放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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