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婳声音清浅,却是十分肯定。
小临春不可置信的抬眸望向明婳,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作势便伸出那双沾满血迹的手去抓明婳,颤着声音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说我不是小临春?”
明婳刚想躲开,可地上的人速度太快,眼看着那双手便要向她面门袭来,忽然,后衣领被人猛地拽住,轻轻往身后一带。
此时李珩整个人挡在她身前,望着她有些怔愣的神色,嗤笑道:“胆子够大,真想死在天牢?”
“离远些,本王可不想在这里给你收尸。”
明婳冲着李珩微微一笑,继而眸光定定地瞧着地上的人,声音冷淡道:“真正的小临春根本不会武功,你虽与他容貌一般无二,可刺杀明翰之时的身手却骗不了人。再者说小临春自幼学戏,练的是童子功,你即便是将他的身段唱腔学了个十成十,也难免会露出些马脚。”
“比如,你手上的茧。”
小临春习的是花旦,经年累月下来练得手指纤细,柔弱无骨。可这人的一双手虽然也十分纤细,可手心处却有厚茧。
这必得是常年习武之人才会留下的痕迹,当时此人刺杀明翰之时她便已经发现。
更何况,柘黄同小临春早在数月之前便骗他,要与他私奔。可临走之前却得知柘黄的死讯,小临春之所以答应她来明府唱戏,便是想查清柘黄究竟是如何死的。
她原本是想利用此人让明翰名声受损,腾不出手来对付父亲,她也好趁此机会筹谋今后之事。
可谁料这人竟一意孤行,选择在席上公然刺杀明翰。
本是可以脱身,可这人却在最后一刻心甘情愿被抓,究竟为了什么?
地上的人望着手中的茧,倏地笑了,那笑容疯狂至极,在那样一张有些阴柔的面孔上显得有些诡异。
艰难地撑起身子,双手绕至耳后,摸索了片刻。随即在明婳震惊的眼神中,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被缓缓撕了下来。
入目的那张面孔,令一向冷静沉稳的李珩都难免眯了眯眸子。
这张脸,竟如此像那个人...
一想到那张妖精般的面孔,李珩攥在袖中的手不断的攥紧,竭力压抑住心头的怒意。
明婳也瞧见了这人同宫里那位有着三分相似的容貌,尤其是那双丹凤眼下的一颗泪痣,简直同那人一模一样。
刚想开口询问,却不料李珩的声音率先响起:“许昙。瑜国公那老匹夫,真是把你藏得辛苦。”
许昙一听此言,顿时眸子像充了血一般,吼道:“不,不要叫我许昙!这不是我,不是我!”
“赵平良若是知道你还活着,你说,她会做些什么?”
明婳有些震惊地望着李珩,赵平良这个名字她并不陌生。
李椋的养母,当今大绥后宫之主,虽未封后,可实打实地把皇后的权利握在手里,背后又有赵家这个强大的靠山。
她从前只是知道这赵贵妃同瑜国公关系非同一般,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许昙竟是赵贵妃在宫外的私生子。
震惊之余,明婳没有忘记这回来的目的,微微整了整心神,道:“你既不是小临春,又为何要去刺杀明翰,要知道,他若死了,你也会没命!”
许昙闻言冷笑一声,望着明婳眼神充满讽刺。
“我本就没想活着。我九死一生逃出京都,现下又回来,便是为了取明翰的狗命。”
“明姑娘,我与你或许是一路人,我帮了你这回,你何苦还要再问。”
明婳微笑,淡淡道:“我对你想不想活着着实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我们既然是一路人,想必有些事情也是可以心照不宣的,你若是肯回答我几个问题,我便也可以满足你的要求。”
“将死之人,还能有什么要求。”
“你说你同明翰有仇,可你并没有成功取他性命,就不后悔吗?”
明婳语气平淡,可许昙却是微微低垂了眸子,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只须臾又恢复了原本的漠然神色。
“你想知道些什么?”
许昙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中平添了几分挣扎。
明婳半晌不语,望着那张比之女子都要妖媚几分的容颜,道:“你既然已经安然逃出京都,又为何要回来?”
许昙嗤笑一声,有些自嘲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我能逃去哪里?”
明婳不言,余光瞥了眼李珩的方向,见他神色倒还算平静,也稍稍放心了些。
毕竟,这许昙终究是赵平良的骨血,赵平良同李珩有着不共戴天的弑母之仇。
先皇后当年被逼着踏上和亲之路,说是皇帝担心北境匈奴,这才忍痛将妻子送给祁连家,实际上却并非如此。
光是赵家在这中间做了些什么,如今真正知晓内幕的,屈指可数。
牢中寂静片刻,许昙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父亲将我送出京都之后,我身边便只有管家吴起。”
“他是自幼时便一直照顾我的管家,我以为父亲命他护我出京都必定是将此人视作心腹,我们一路向西走。吴起告诉我,只要进了陇西境内,便会有其他人接应。”
一听到陇西,明婳蹙眉。
“齐王?”
齐王自今上登基以来便自诩闲云野鹤,从来不过问政事,平日里呆在封地,无诏不能回京。可明婳总觉得此人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从他和明翰之间微妙的联系便能看出,之前明荣欺辱了齐王的女人,按理来说这人应当同明翰算账才是,可明翰的货最终还是在陇西和京都之间畅通无阻。
许昙却是敛了神色,沉声道:“就在我们快到陇西边境之时,突然出现了两拨刺客,原本一直护着我的吴起也突然倒戈。欲取我性命。”
“我拼死甩掉那些刺客,手刃吴起之后。陇西早已不安全,我一路被人追杀,又逃回了京都。再后来,我同那些刺客缠斗之时发现这些人皆出自陇西齐王府,跟着明翰的商队入京,且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明婳静静听着,而后沉声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扮作小临春?还有你这一身易容之术是从何习得?”
“我被追杀,无奈之下躲进梨园,恰巧遇见了小临春。那时的他还不叫小临春,叫若安。我威胁他若是敢出声,便杀了他。可他却笑着将我带进房间,给我疗伤。”
“他真是这个世上最蠢的人,竟然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誓言。呆在梨园的那些日子,他总是笑着跟我讲,自己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子,等着他赚够了银两,便为妻子赎身,不叫她再为奴为婢。”
“可惜啊,这世上无情之人实在太多,那天若安突然得知未婚妻子竟给人做了妾,差人送来了一百两银票说是要恩断义绝。也是这一天明翰的人突然寻至梨园,慌乱之际,若安将我扮作伶人,躲在房中,那些刺客许是将他认作了我,将他杀害。连尸体都不知所踪。”
许昙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眼神却是愈发阴狠。
“至于易容之术,只不过是身在泥泞之中不得不学会的自保手段而已,不然这些年在瑜国公府,早就死了不知几回了。”
“我想杀了明翰,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个可怜人罢了!”
明婳微微颔首,抿了抿唇,悠悠地道:“所以你便假扮成若安,替他进入明府,刺杀明翰。可是你也明白,明翰并非杀你的主谋,他背后之人你便不恨吗?”
许昙感觉明婳的目光虽然沉静,却带着强烈的探究意味,像是能洞悉人内心深处的秘密一般。
有些不自然地撇开目光,望着地上的干草,低声道:“恨有何用,我势单力薄,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明婳看出了他语气中的逃避,不免对那齐王有些好奇,问道:“你可知,齐王为何要杀你。”
“我活在这个世上本就是不值得的。”
许昙粲然一笑,继而语气疲惫的道:“姑娘知道太多只会引来祸事,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为妙。”
明婳感觉他话中的逃避,反驳道:“祸事,你不说出来才会酿成祸事!你难道真的不想报仇,为你自己,也为那些因为你而死去的人?”
“报仇?我如今身陷囹圄,如何报仇?”
许昙像是再也无法压抑住心头的悲痛,声嘶力竭地反问道。
他自出生起便被生母生生扼住喉咙想要掐死,许是他命大,没死成被瑜国公捡回一条性命,瑜国公虽不要他性命,可从不敢明目张胆地给予他一天身为父亲的关爱,哪怕是一个慈爱的眼神。
从他被当作娈童送到国公府起,每天都被人当成戏子一般培养,许是父亲不想他丢了性命,也暗中命人教他武功。
可他却从未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若不是每天身上不同的伤口叫嚣着疼痛,他都不知自己是处在人间,还是地狱。
明婳瞧着许昙此时的神色,只觉得无比熟悉,那是一种极度矛盾纠葛下的表情。
像极了前世的她临死前得知自己恨错了人一般的难受。
可这些日子她却有些明白过来,人总是要向前看,回头只会徒增伤怀。
顿了片刻,明婳俯下身去,目光与他平视,正色道:“我以为,这世上的事情,只要你想做,便都有可能,前提是你得活下去。”
许昙觉得眼前姑娘的目光坚定而诚恳,在这昏暗的牢房中也闪着细微的光,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明婳说完也没等许昙回应,他现下需要好好冷静一下,若是立刻让他答应下来,怕是一时间也接受不了。
微微抬眸望着一直在身侧伫立的李珩,目光倏而变得柔和起来,语气也温柔下来。
“殿下,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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