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卖身契与教诲

“夏当家的，明人不说暗话，你要的是明家的产业，而我要的是明家家主的尽忠。我们只要目的达到了，过程并不重要。”

范闲看着夏栖飞，微笑着说道。

夏栖飞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最后轻叹着回了一句:“提司大人, 可容草民考虑一下？”

“当然可以，这本就是你情我愿之事，明七少不必为难。”

明七少三个字，再一次从范闲的口中说了出来。

说完，范闲便起身招呼了一声三皇子，准备离开。

而这像噩梦一般的三个字, 让夏栖飞的眼中的戾气重新凝聚了起来，却只有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变成了一丝的绝望。

明七少这三个字本就是夏栖飞的催命符，除非他真的能将范闲和这位小皇子人不知鬼不觉的就在这里。

一旦让明家的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个盘聚在江南百十余年，根系错综复杂的名门大族，想要推翻自己一个水寨，轻而易举。

别忘了，那是一个能与当朝长公主和二皇子攀上关系的家族。

“提司大人留步，属下监察院四处驻江南路巡查司监司，夏……明青城，拜见提司大人。”

明七少将范闲放在桌上上的那块腰牌，拿在手中，跪在了范闲的面前。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本就是找死，明七少不想起，唯有顺从。

范闲微笑望着他，点了点头:“夏当家主意拿的快，本官十分欣赏。晚上来找我，我相信你能找到的我。”

随后领着三皇子转身离去。

江南水寨沙州分舵，在范闲等人离开之后, 便恢复了往日的声嚣，似乎范闲的出现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影响。

一帮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能影响到他们喝酒吃肉玩女人的事情，虽然也有，但不是范闲见他们头领这种小事。

而他们的头领夏栖飞坐在那张尤有余温的椅子上，面色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从匪到官，是多少匪寇做梦都会笑醒的一件事，只是江南水寨在自己的手上，变成了朝廷的鹰犬，成为所有同行嘴里的笑话，这种感觉实在是非常的难受。

没过一会儿，师爷从外面走了进来，轻声说道:“寨主，供奉和兄弟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寨主一声令下了。”

明七少突然神经兮兮般的一笑“钱师爷，说说看，这事我们还要做下去吗？”

师爷颤抖着声音说道:“全凭寨主吩咐，小的不敢多嘴。”

明七少看了他一眼:“你是我的师爷，本就是为我出谋划策的，说说你的意见。”

钱师爷心中暗骂，无非是自己的这个寨主在给自己找台阶下罢了，顺便把这个锅甩到自己身上。

但这锅他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思考了片刻，开口说道:“来人身边的护卫，个个武艺惊人，若在江南武林，足以开宗立派，寨主若是想要动手，需做好万全之策。”

钱师爷也是个老滑头，明七少想要的台阶他给了，却仍就没有把话说死。

“关键是那位大人自身。钱师爷还不知道他是谁吧？他就是那个当街搏杀八品高手程巨树，斗北齐九品圣女不败下风的范闲。”

明七少苦笑着说道。

其实他也不是甩锅给钱师爷，

只是他身为一方雄主，如今却要成为他人的属下，而且永世再难翻身，一时间确实很难接受。

能在钱师爷面前吐吐苦水，心里也能轻松一些。

再者，他终究是江南水寨的寨主，以后还要用的到手底下的兄弟，总是要面子的，他需要通过钱师爷的口，向手底下那帮兄弟表示自己的无奈。

“懂了吗？如果我们真的动手了，手底下的兄弟一个也别想着活着回来。”

明七少拍了拍对方的后背，诉说着自己的苦衷。

该解释的也解释完了，明七少直接吩咐道:“撤去所有的布置，暗中保护那艘船的安全，不要让那些不长眼的人，连累到咱们。”

“是，我这就去安排。”钱师爷点头应下，接着却皱眉说道:“可是，供奉老大人那里？”

听到钱师爷提到供奉老大人，明七少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这是他才记起，一个最大的难题还没有解决。

寨里那位身手最高的古板老供奉，此时正在这沙州分舵。

明七少对他了解很少，只知道这江南水寨是他与第一任寨主联手打下来的。

论起辈份来说，还是老寨主的师叔，自己的师叔祖，一向极少出手，却隐隐为江南水寨的镇山法宝。

自从明七少接手水寨以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用的到这位老祖宗，也就从未打扰过他。

但老供奉的古板的脾性，他还是知道的。如果让他知道自己投靠了官府的话……明七少忽然打了个寒噤。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低估了事情的复杂性，沉默半晌后，忽然脸上流露出一抹狠色，低声说道:“去招内堂的贴身护卫过来。”

师爷心头一寒，知道寨主这是要想干什么了，点了点头，应声而去。

晚饭的时候，明七少提着一坛子好酒，恭恭敬敬地来到了后园，准备孝敬一下水寨之中这位地位最该的老供奉，而在他的身后的门外，十几个他最亲信的杀手，已经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就等着酒里的蒙汗药生效了。

摔杯为号，永不过时！

门被敲了好几声，依旧没有人来开门，明七少不禁有些意外，推开门走了进去，轻声的喊道:“师叔祖？”

依旧没有人回答他。

当他抬起头来，目光看到里屋床边蒲团上坐着的白发老者的时候，眼睛顿时瞪大了起来，手上一松，酒坛应声而碎。

那位亲手打下江南水寨，在整个江南武林都排上名号的老供奉，浑身上下透着股厉杀之意，圆睁着的双目透着强烈的不甘与愤怒。

一道恐怖的血口在他的喉骨处破开，直通颈后，贯穿的伤口后，鲜血顺着老供奉的后背流到了地上，再也没有了呼吸。

范闲有能力杀死水寨的老供奉，这一点明七少从不怀疑。

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在这水寨之中悄无声息的将一位名震江南武林数十年之久的老供奉给杀死在屋子里的？

明七少越想越害怕，颤抖着走向老供奉的身体，这时，一张纸条飘了下来。

只见上面写着:“你动了那个念头，我依然给你机会。他动了杀心，所以我杀了他。”

江南水寨之主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知道，监察院的实力，绝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江南水寨所能抗衡的。

自己在监察院的人面前，根本就没有任何的秘密可言，对方这是在帮助自己清除归降的最后障碍，也是对自己的最后邀请与警告。

入夜十分，在沙州城最有名，也是最大的一家客栈里，明七少恭敬的站在房间的一角，在范闲早已准备的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摁上了手印，递还到了范闲的手中。

范闲看了一眼文书，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夏大人，如今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之所以范闲喊得是夏大人，是因为明七少的身份现在还不是暴露的时候，虽然文件上签的是明青城的名字。

江南水寨之主，明家七少爷，自此之后，算是将自己卖身给了监察院。或者说是卖给了范闲。

虽也有官名在身，名义上算的上是一家人，只是这一家人也是主仆之分，范闲是主，他是仆。

此时房间内，除了范闲与明七少之外，还有范闲从京都监察院带出来的苏文茂。

范闲指着苏文茂说道:“苏大人，是我从一处调到身边的。监察院的手册和条例，让他讲给你听。”

苏文茂低声笑道:“夏大人随我来吧。”说完行礼退出了房间。二人知道范提司已经交待完了，便再行一礼退出房去。

二人一出房，三皇子从内屋走了出来，来到范闲的身边，轻声问道:“哥，你们监察院就是这般收人的吗？”

“这是特事特办。监察院收人，首先便要考察许久，一般而言，我们都习惯从各州军中挑人，这是当年陛下第一次北伐前组织监察院所养成的习惯。”范闲很礼貌地请三皇子坐下。

“后来，又开始从每年春闱的一下落地的举人中挑选一些，那些落地的举人，最仇视的便是那些高中之人，让他们来监管地方官吏，再合适不过。”

。“院里最忌讳收纳本身已经有相当势力，或者是身后有背景的人。”

范闲微笑着教诲着这位他心中未来的庆帝。

三皇子不解的问道:“可这个夏栖飞是江南水寨的寨主，并不符合哥说的任何一点。”

“所以说是特事特办。”范闲很耐心地讲解道:“一般来说像夏栖飞这种人，顶多能允许他在院务的外围活动，这次让他出任监司，是很少见的。”

“为什么是特事呢？哥刚才也说了，他定夺只能在院务的外围活动，为什么又要让他出任监司？”。在范闲的面前，我们的三皇子倒是变成了好学的乖宝宝。

范闲轻笑着解释道:“因为此次陛下交待的任务是下江南清理内库，我们要面对是整个江南的富商名流，所以监察院需要在江南本地找一个人，而且是一个能够绝对控制住的人。”

“为什么？”三皇子显得很疑惑，他小小年纪还真搞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好在，这孩子也有着自己的想法，对于这种事情很是感兴趣。

范闲看了他一眼，看着小孩子认真的眼神，对那位深在宫中的宜贵嫔深感佩服，那样一位憨态可掬的娘娘，怎么能养出这样一个好学，肯折身段的厉害小皇子？

想来他的那位亲戚娘娘也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江南被长公主殿下经营的太久。”范闲在他面前并不避讳提及长公主，“十几年的时间，这里已经是铁板一块，纵使有着彼此的勾心斗角，尔虞吾诈，但那也只是他们内部的竞争。”

“就好比一家几兄弟争夺家产一样，他们怎么抢，那是他们兄弟们之间的事，要是有外人掺和进来，想要夺走原本属于他们家产，他们怎么会允许？”

。“而我们就是那个外人，对于江南的富绅来说，我们就是要动他们手里肥肉的外人，面对我们，江南的这些富绅家族，只会群起而攻之。”

“群起而攻之？会有哪些人呢？”

“江南最大的富商明家，早已经被长公主喂的饱饱的那些各级官员，打从江南路正二品的那位凌提督起，一直到苏州城看守城门的老兵卒子。”

范闲像做游戏一般笑着扳手指头:“内库里的各级掌柜，街头卖笑的姑娘，庙前卖艺的老汉，但凡是江南人，都不会喜欢我们来指手划脚。”

三皇子微愣了愣:“攻便来攻，难道哥你还怕他们不成？”

“怕，当然怕。”范闲好笑说道:“一个人不可怕，一个家族也不可怕。可整个江南全乱了呢？他们真有这个能力。你觉得陛下会砍上几万人的脑袋为我撑腰，还是摘去我的乌纱帽安抚江南民心？”

三皇子愣了起来，想了想说道:“以父皇的性子既不会砍几万人的脑袋，也不会摘掉哥的乌纱帽，只会将哥调回京都，再派别人过来收拾。只是，他们真的有能力让整个江南都乱起来吗？”

“谣言乱人心。”范闲很严肃的说出了这五个字。

“殿下还记得春闱之后，士子闹京都的事件吗？要知道，百姓比那些读过书的士子们更容易煽动。那些大家族做起这种事来，轻车熟路。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哪一次受益者是真正的百姓？”

“这......”三皇子愣在了那里，做为一国的皇子，历史总是要读的，他知道范闲最后一句话里的意思。

范闲看到三皇子深深思索的样子，心中很是满意，这孩子把脾性改一下，还真是个令人满意的好孩子。

随后哈哈笑道:“其实，我也只是将这里的情况往最坏处去想了，监察院也不是吃素的，陛下也不可能一味柔和。如果真要杀人立威，我绝不会手软。”

三皇子摇了摇头，“哥，把人杀多了，事情就真的不好收场了。父皇总不能将督查院那帮御史全部仗毙了吧。”

范闲听后，哈哈大笑，伸出手来轻揉着这个已经开始替自己着想的弟弟，轻声说道:“所以，我们要找好替罪羊。然后以恩人的形式出面。想想当初那些士子闹京都的时候，我是怎么处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