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老师与学生

“流氓加官府，谁也挡不住。山贼有了那位知州当做靠山，身份转身便由山贼，变成了官匪。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范闲看着周围围上来的小船，笑着对不明所以的三皇子说道。

“哥，我们这是官船！”三皇子依旧不懂。就算对方背后有着封疆大吏的撑腰，他们又怎敢对着官船下手。

范闲轻声回道:“所以我才会说他们是官匪。不管是贼还是匪, 他们最大的特点就是赌，赌赢了，我们全死在这里，银子是他们的。赌输了，随便找个地方一钻，谁又能找的到他们？”

“明知道是上来送死, 也要往上冲？”三皇子很是不理解。

“有空带你去看看戍边的战士是怎样作战的, 虽然信仰和欲望有着本质上的区别，行动起来却是一样的。”

十几条船, 几百名匪徒，终究是嗷嚎着登上大船。

奈何，很多事情与人数无关，暂且不说船上了那三队虎卫，就范闲一人，这几百人也不够他砍的。

武者九品，一品一台阶，虎卫里品级最低的也是七品，尤其是这些靠着一股子莽气的水贼能够对付的了的。

只是登上船的水贼，一有个算一个，听话的被绑了起来，找死的自然已经成了虎卫们的刀下之魂。

范闲与三皇子，林霜儿并不没有在船上，这番对话，是在沙州的码头上，看着那一场水上的战斗而来的。

范闲早已带着他们在阳州，夜里下了船，坐着马车, 舒舒服服地顺着官道来到了沙州城，做的隐秘，竟是没有被人注意到。

还是那句话，范闲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要找那明家七少，他自然将他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如果连明七少住在哪里都不知道，那监察院就不会让所有惧怕的那个地步了。

此时，江南水寨的夏寨主正在做一件事情，具体的细节不了解，但从那个小院子里不停进出的水寨统领们就知道，这件事情有些麻烦。

那个小院子看似不起眼，但大家都知道，那里是江南水寨七十二连坞在沙州的分舵。

所以当范闲乘坐的马车来到小院外数十丈处时，早有人注意到了，尤其是水寨撒在街里的眼线，更是盯的死死的，似乎是想判断出这行人的来意。

却没有人注意到，在昏暗的暮色之中，那些看似寻常的六处刺客们，已经占据了这条街上最有利的几个地点。

马车迳直驶到了院门口才停住，身边的一个虎卫上前敲响了小院的大门，

不一会儿功夫，小院里出来一个县衙师爷一般打扮的人，眯眼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此有何贵干？”

“我家公子要见你们夏债主。”相对于师爷文绉绉的言语，虎卫的回答简单直接。

分舵的师爷鄙夷地看了他两眼，对对方的做态相当不满，斜乜着眼瞧着马车，说道:“是你，还是车里的人？如果是车里的人，为何到了门前还不下车，如此鬼鬼祟祟，岂是做客的道理。”

就在这一句话间，锋利的长剑，已经抵到了师爷的咽喉处，“要么去通报，要么我杀进去。”

马车中范闲并没有在意外面的情况，而是温和的对着三皇子问道:“由阳州至沙州，这一路上所见民生，与京都大不相同，可有什么感触？”

连夜行路，一路上范闲刻意让三皇子接触一下沿途寻常百姓，让他看到最真切的民间生活，不论是道旁负薪老汉，还是铺中卖凉茶的二娘，都会专门停留，说上几句闲话。

所谓皇子教育，范闲没有什么经验，也没有什么方法，只好摸着石头过河，试试看这种法子究竟能不能好使。

直到现在，范闲都从未想过要登上那个位置，太子是死敌，老二他也得罪的死死的，老大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范闲更加希望身边的老三坐上那个位置。

“民生多艰苦。”三皇子恭恭敬敬回答道。

八岁的李老三说出一句让范闲都想不到的话，“我大庆朝虽赋税不重，但百姓生活依然不易，但看这沿途百姓，面上多有安乐之意，由此可知，百姓们的要求实在不高。朝政之要害，便在于首先要满足百姓们最基本的衣食要求。”

范闲不禁有些咋舌，现在孩子都是这么妖孽吗？有一个范思哲还不够了，这又来一个。

自嘲的笑了一下，随后说道:“百姓很容易安抚，这天下其实很容易治理的，百姓但凡能吃得上一口饱饭，便不会萌生造反的念头。日后，治理天下要记住索取应有度，只要不超界限，便无大碍。”

三皇子听完这话，眼睛瞬间值了，激动了一会儿，忽然天真笑道:“哥，阳州民风远比沙州彪悍，那处的人们面上都有怨戾之意，想来便是朝廷索取过甚了。”

从离开京都开始，这位八岁的小人精，就已经直接称呼范闲为哥了，刻意地想拉近与范闲的关系，范闲阻了几次，没有成效，便也由他去了。

刨去皇子的身份，不管从范家，还是李家来说，三皇子叫他一声哥，也是在常理之中。

范闲接着问道:“既然说到这里，那么对于江南水寨，你又有何看法？”

“侠以武犯禁，更何况所谓水寨，不过是一群水上的黑道，船中的流氓，谋财害命，以暴邀财。”三皇子清稚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狠意，“依我看来，便应调动大军，将其一网打尽，首恶者尽数斩首，从恶者流放北疆。”

范闲一愣，说道:“先前说过，民风由地势环境和生存环境造成，一味清剿，便如同野火过尽，也许一时间能将野草清空，但是如果不从民生出发，百姓活不下去，依然会堕入匪道，便有如春风之后，野草重生，如此循环，何时是个尽头？”

三皇子想了想后，摇头说道:“这话不对，朝廷对这等乱民，当然要用重典，您也说过，江南水寨后面有着当地的大官做靠山，才能生存至今，如果任由这些乱民暗毁朝纲，将来如何收拾？”

他接着冷狠说道:“安抚民生，让百姓过的好，自然是让天下无贼的必备之事，只是对于那些敢冒出头来的贼人，却是不能手软，该杀的就一定要杀！”

范闲摇头笑了一下，孩子终究还是孩子，眼里只有黑和白。虽然这黑和白是他自己认定的。

说话间，那师爷终究还会妥协在了剑锋之下，不管他当时内心是怎么想的，仍旧是去了内院通报了一声。

入门之后，三皇子似乎有些小行兴奋，煞有兴致地看着四周的打手们，轻声问道:“老师，这就是所谓江湖人士？”

范闲应道:“应该就算是了。”

三皇子很是兴奋，自从悬空庙之事后，老三就认准了，有范哥在，没有谁能够害到自己，更何况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了范闲的身世，天子家本无情，三皇子却以为范闲是特例的那个。

范闲侧脸看了他一眼，好奇轻声问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三皇子嘻嘻一笑，说道:“有哥在，怕什么？”

二人的对话，落在江南水寨众人的耳中，似乎说明了对方的身份，这一大一小，似乎丝毫没有把他们这帮悍匪看在眼里。

带众人一路先聊着走进那小院之内，只听到一声厉喝:“拿下他们！”

师爷面露狠色，似乎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嚣张的敌人。

随着这声大喊，那些打手们抽出短刀，发一声吼，向着范闲众人杀了过来！

范闲觉得右手微微一紧，转头望去，只见握着范闲的手的三皇子，虽然手上用的劲道不小，脸上依然保持着天真的微笑，想来在伪装之外，还是有些害怕。

“信心。”在此关头，范闲依然不忘解说:“天家中人，一定要拥有压倒一切的信心。”

说话间，江南水寨沙州分舵的兄弟们也看到了十分荒诞的一幅场景，只见小院门口无数把短刀飞了起来，就像是在下雨一般，神秘莫测的脱离了自己手掌的控制。

紧接着便是无数声闷哼，但凡挡住范闲去路的打手，都被震飞了出去！

七名虎卫像阵风似地飘到了范闲四人身周，沉默着抽出身后负着的长刀，生生震飞了那些打手，气势冲天而起，真可谓是挡者辟易！

三队虎卫，一队使剑，两队使刀，剑在于攻，刀在于守，范闲也是在不久之前，才知道，虎卫中，也有擅攻之人。

范闲满脸平静地牵着三皇子和林霜儿，往小院里走，在惨呼与刀光的陪伴下，脚步十分稳定。

“虽千万人，吾往矣。”他对身边的三皇子解释道:“朝廷不需要与江湖人打交道，我们只需要安排他们做事，所以在见面之初，不要谈什么。”

三皇子点了点头，双眼乱瞄着身边的厮斗，“为什么这些江湖人的功夫如此不堪一击？”三皇子对眼前的事实有些疑惑。

此时江南水寨众人有的已经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而还能够站着的人，望着范闲一行人的目光已经变得十分畏惧，尤其是看着那些沉默的长刀手，更是震惊无比。

满身流冷汗的师爷，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些稳定握着刀柄的手，在心中嚎叫道，江湖上什么时候忽然多了这么多七八品的高手！居然还是给人当护卫！

“习得文武艺，卖入帝王家。但凡他们有能力为天家办事，又如何会落草为寇？懂了吗？”

此时众人已经走到了正厅石阶之下，范闲停住脚步，笑着对三皇子说道:“习武是为了什么？和读书一般，都是为了权、利、名三字。”

“江湖能够给予武者的，庙堂上能给予的更多，所以真正出名的读书人都在朝中做官，真正厉害的高手，也都在为朝廷出力。”

“你啊，是被那些话本给骗了，江湖是个穷地方，收保护费这种没前途的工作，哪里能够吸引真正的高手。”

“就像是当初我身边母亲花大价钱请来的那个人？”

范闲知道三皇子说的是谁。当初那个一掌拍死石清儿的人，抱月楼事件爆发时候，直接被皇帝给秘密处死了。

正厅的堂前，江南水寨的寨主夏栖飞终于站了出来，他冷冷看着渐行渐近的这行人，开口说道:“都退下去吧，别丢人现眼了，我来会会这些京都来的尊客。”

范闲与三皇子的对话，夏栖飞全听见了。虽然脸上没有惧色，话语也算是沉稳，可内心深处也是震惊无比。

他早已猜到对方便是那艘京都来船上的人，却没想到他们会如此强横地找上门来！

不待他伸手相请，范闲一行人就像回家一般，很自然地进了中堂。

范闲将三皇子请到主位上坐下，然后自己大刀金马地坐在了旁边，林霜儿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七名虎卫手按刀柄，分布在中堂的四周。

夏栖飞见对方如此做派，气的险些怒火冲心，这里到底还是不是自己的地盘！

他强压心头怒气，对范闲一拱手道:“栖飞见过大人，只是江湖草莽之中自有豪杰，大人先前话语未免过分了些。”

在庆国国境之内，朝廷是铁板一般牢不可破的恐怖存在，任何妄图与官方对抗的势力，最后便只有落个飞灰烟灭的悲惨下场。

尤其是那个小孩子面对着一帮悍匪毫无惧怕的态度，让这位明七公子，不得不好好的低声说话。。

“夏栖飞？”范闲看着眼前这个面色有些阴狠的男人温和笑着说道:“本官暂时不希望有人知道本官到你府上做客，先前有很多人看见了，你去处理一下，有些难度，算是本官对夏寨主的第一次考较。”

范闲，上来便是一个王炸:我给你一个投诚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的住了。

夏栖飞的脑袋红的一声就炸开来了，他毕竟是江南水寨的寨主，黑道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何时曾被人如此欺压过？

好在他是一个聪明人，七名护卫便能掀翻几十号手里不知多少人命的兄弟，这个年轻的官员，总不会那么的简单。

如果真如自己想的那样，以对方的权势，只需要伸根小指头，就可以将自己这些年来积累的所有家业全数抹掉，自己的复仇大业不用再提，手下那几千个还要养家糊口的兄弟们，只怕也都会人头落。

明七公子夏栖飞不停的在内心里劝说着自己:“有的谈那就谈；没得谈，这里也只是自己狡兔三窟的半个洞窟而已，真到了最后，鹿死谁手尚且还是个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