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迷尔骑在那匹随手牵来,此刻已经血迹斑斑的战马上,冰静静地站在他的左肩。
他的身后静静战着五千余名轻装步兵,这是他仅存的兵力;轻装骑兵是三天前那场战争中最先冲进敌营的,无一生还。
即使打了败仗,安迷尔也维持着良好的军队纪律。他们撤入舍伍德林之后,安迷尔迅速收拢部队,凭借轻装步兵出色的移动力,翻过西北部的索罗斯山,迅速西撤。
此时他们已经处在西普迪尔河的西岸,摩纳斯城东北二十里处。
他们已经在这等待了两个多时辰。虽然明知诺顿军已经凶多吉少,安迷尔还是坚持在此处等待一会儿,以便接应。
太阳蒸发着人体内的水分,不少人都感觉到口渴,可没有安迷尔的命令没有一个人用手去碰那挂在腰间的水壶,虽然水壶中也不一定有水。
终于有一个人影摇摇晃晃地从东边出现。安迷尔看了一眼身边的传令兵,传令兵立即会意,快步跑上前,挽弓搭箭——他从战场上捡的帕特兰多的弓箭——大声呵斥道:“来者何人!”
来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你个婊子妈生的崽种!敢拿箭指着我……你个傻瓜……把箭放下来,小子,我乃是贾斯提·拜耳公爵……”
安迷尔催马上前,士兵放下了弓箭。
“别来无恙啊,贾斯提大人。”安迷尔在贾斯提面前勒马,冷冷道。贾斯提扫了他一眼,“我和诺顿王子在安德平原与敌军死战,你却率领部队在这里偷闲……安迷尔大人真是英勇啊……”安迷尔耸了耸肩,“行吧,诺顿在哪?他没和你在一起吗?”
贾斯提丝毫不理会安迷尔的问题,继续嚷嚷着:“我就说你为什么要带兵出去……原来是逃避战争……斯塔家族没有逃兵……除你之外,你这个懦夫……”
安迷尔皱了皱眉,冰也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传令兵再一次用弓箭瞄准了贾斯提,“王子在问你问题!”
贾斯提轻蔑地望着士兵,“你再用弓箭指着我,我就割开你的喉咙!懦夫也配做斯塔王国的王子……真正的王子已经死了,英勇的战死在沙场上……你个崽种……”
“什么?”安迷尔瞪大了眼睛,“诺顿死了?”贾斯提冷笑一声,“你满意了?殿下战死在安德平原……鹰屠也为国捐躯……算起来差不多有四天了……你这白毛芦花鸡……”
安迷尔坐直了身体,“四天,你确定是四天?”贾斯提怒骂了一声,“妈的,你觉得我像你一样无知?就是四天前——”“——那么三天前那场撤退,是谁在指挥,你吗?”
贾斯提愤愤道:“当然,我们英勇作战——”“——是你指挥军队撤退时被伏击?”安迷尔冷冷地反问,他的语气让贾斯提一时语塞,但依旧骂骂咧咧道:“是又怎样?你这个懦——”
“——也是你在援军救援的情况下不抓紧时间撤退还妄图反攻?”
“是又如何?”
“你视士兵的性命如草芥?”
“贱民的命又有多重要?为国捐躯是他们的荣耀!”
“只有你一个人活着回来?”
“是又怎样!”
“甚至没有带回诺顿的遗体?”
贾斯提彻底愤怒了,“你有什么资格职责和追问我,你这个懦夫!”
安迷尔忽然笑了,“贾斯提大人,恕我直言,你就是个人的皮囊里塞进去一颗猪脑袋!”
贾斯提用手指着安迷尔的鼻子,“你怎敢——”
安迷尔双眼微眯,“我怎敢?”他再次笑道,“我,安迷尔·斯塔,前代国王之长孙,当今国王之侄,斯塔王国王室,”他顿了顿,“和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你有什么资格站着和我说话?”
贾斯提张大了嘴巴,“你这——”
他还没说完,冰倏地从安迷尔左肩飞起,尖叫一声,朝贾斯提扑了过去;用它那纯洁而又锋利的双爪勾去了贾斯提的眼珠。
贾斯提痛苦地捂住眼洞,鲜血从他的指缝溢出;他张大嘴巴刚想惨叫,安迷尔噌地抽出长剑,一剑封喉,鲜血溅射到传令兵的脸上,而传令兵的神色竟然略带兴奋。
尸体扑咚一声倒下,安迷尔再次催动战马,缓缓道:
“贾斯提·拜耳,追随诺顿王子,在安德平原,以身殉国,尸首无存——”
士兵们有序列阵转身,踏步跟随安迷尔向西方走去。
太阳斜照在白纹黑虎旗上。
齐格里斯与伊凡身着甲胄,左手扶剑,右手抱着头盔,一前一后走进大帐。
大帐之内,哈罗德侯爵和卡尔伯爵早已端坐在高位,见主帅前来,二人同时起身施礼:“大人!”
齐格里斯赶紧上前搀扶:“二位大人,不必多礼。”接着他与伊凡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哈罗德与卡尔在齐格里斯就坐之后再归位。
“哈罗德大人,”齐格里斯放下头盔,“可是多亏了你的及时救援,否则我们就要折剑于此!”哈罗德哈哈一笑,连连摆手,“这本就是我的失误,大人;我刚刚解决了马德拉的残部,误认为边疆地已经没有大的威胁,所以并没有全速进军——顺便提一句,我真不知道那一万名斯塔军队是从哪冒出来的,当哨骑跟我汇报这边战况激烈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看花眼了——所幸我终于赶上了你们,不然就差点酿成大祸!”
卡尔伯爵微笑着颔首,“我观察了那最后一支援军的装备,全部都是轻装上阵,或许是前期偷偷绕过摩纳斯准备奔袭我们的,听说主力陷入苦战才突然回师,倒也真是让我们措手不及。”
齐格里斯点头表示同意,又继续道:“卡尔大人,若不是有您坐镇后方,我想我和伊凡早就被从背后刺来的刀剑杀死;我听说是您当机立断,将长驱的战马与车身分离,利用车身构建防线,才使斯塔军利用骑兵冲阵的想法破产。”卡尔苦笑一声,“敌军突进的速度过快,且出现在我们身后,长驱无法及时调转马头发起冲锋,我只是因时制宜。”伊凡忍不住插嘴到:“好一个因时制宜!如果是我面对这样的情况,我只能让马倒着跑——你能想象吗?就是拿他们的屁股去撞人!”伊凡边说还边比划,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笑声渐稀,齐格里斯继续道:“那么,哈罗德大人,我需要您汇报一下我们的部队状况。”哈罗德上身前探,“荣幸之至,大人!我军有一万五千人由罗斯坦大人指挥在边疆地东部驻扎,作为后援生力军并清扫马德拉军余孽;两万三千人在我们身边,其中长驱战车三千辆,配备士兵九千人;六千名骑士和骑兵,其余都是步卒。”“三千辆长驱?”齐格里斯暗暗乍舌,卡尔微笑着解释道:“战争开始之后,托克逊家族依旧不停制造着长驱,源源不断地支援着前线。”齐格里斯恍然大悟。
“这么算起来,我军征战至今,折损了约两千名士兵?”齐格里斯问道。哈罗德呼了一口气,“实际上并不是,我军阵亡了约五千左右士卒,我军出征时成编制的军队是四万人,还有三千未编军队,多是预备队和雇佣军。”“原来如此,”齐格里斯若有所思,“那么我军的损失也不可谓不大。”
“但是,大人,我敢肯定斯塔王国的军队损失是我们的数倍!”哈罗德有些兴奋,卡尔伯爵点头称是,“据统计,我军在安德平原收殓了三万两千五百多具斯塔王国士兵的尸体,一万一千多头战马的尸体,敌军的损失绝对远远不止于此——想想多少人落进了西普迪尔河里献祭给了水神——另外,我们发现一具斯塔王国高级军官的尸体,看他的装束,至少是伯爵爵位!”
齐格里斯缓缓点头,“斯塔军现在龟缩在摩纳斯坚守不出吗?”哈罗德与卡尔同时点头。“那么,将那名高级军官的尸体送还回去吧!”齐格里斯提议到。
“送换回去?”哈罗德惊异地大叫,“为什么不将它挂在白纹黑虎旗下,让斯塔人胆寒呢?”齐格里斯苦笑着摇摇头,“这样也会引起平民的恐慌——大人,我们是来征服边疆地的,不是来毁灭它的;未来布雷肯王国是要恢复在这片土地的合法统治的,而不是将这里的人变成奴隶。将尸体送回去,反而会推动厌战情绪在斯塔军中的传播。”哈罗德哑口无言,他求救似的望向卡尔,却发现卡尔冲他坏笑了几下,用眼神表示自己支持齐格里斯。
哈罗德叹了口气,“行吧,我听从您的指示,齐格里斯大人。”第一次被称为“齐格里斯大人”而不是简单的“大人”,而且还是被哈罗德这样的人称为“齐格里斯大人”,这让齐格里斯感到有点怪异。
“那么,我们士兵的尸体呢?”伊凡突然开口问到,“我们是不是应该派人将他们带回故乡安葬?”齐格里斯与哈罗德和卡尔面面相觑,短时间内都陷入了沉默。“怎么了吗?”伊凡很是不能理解。
“咳,”齐格里斯干咳一声,“伊凡,我很抱歉我们不能这么做……”“什么!为什么?”伊凡感觉这不像是齐格里斯说出的话。
“我的大人,我们不能带着一堆尸体行军,如果滋生瘟疫,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卡尔微笑着解释道。
“什么,所以我们要让这些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好小子们葬身异国他乡?”伊凡下巴都快惊到了地上。哈罗德大人无奈地耸了耸肩,“我很抱歉,这听起来有点伤人,但是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如果瘟疫从军队蔓延到民间,那么这些曾经应该获得荣誉与欢呼的好小子们将成为恶魔的使者,本该获得万世颂歌的我们也将背上千古骂名!”齐格里斯补充道。
伊凡沉默了良久,他的脸色有点难看,“行吧,我又不是决策者……”
摩纳斯城。
望着眼前这布满血污、已经开始发臭的尸体,安迷尔的脸上失去了一切表情。
“诺顿。”他艰难地念出他的名字。“几天之前——不超过十五天,他还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现在却成了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说到这里,安迷尔感觉眼角有些疼,眼睑有点发烫,有种潸然泪下的感觉。不论如何,他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尽管性格迥异,甚至差了一个辈分,他们也情同手足。
转过身,安迷尔向布雷肯使者微微欠身,“谢谢,十分感谢您将他的尸体送回。”接着他对身旁的士兵下令道:“请这位使者去吃点好的,同时拿一些赏钱给他。”
士兵领着那位帕特兰多士兵下去,安迷尔深呼一口气,“现在我需要一个人将诺顿送回家,顺便告诉叔父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得让他知道,边疆地守不住了,再坚持下去,我们剩下这四万多兄弟都要葬身于此地!”
他转过身,继续盯着诺顿已经腐烂的脸,“那么,有谁自告奋勇吗?”
“殿下,我去吧!”一名事务官站了出来,他的一只手还缠着绷带。安迷尔转身看向他,“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事务官有些拘谨,“我叫图兰·道格。”“图兰·道格,”安迷尔缓缓重复着,接着满意的点点头。“好兄弟图兰·道格,等我回国之后,想要什么奖赏,尽管开口!”
图兰·道格有点憋红了脸,“我,我不是为了奖赏。我曾经在诺顿王子手下做事……他是一个好人。当帕特兰多开始进攻时,我亲眼看着他倒下……我后悔没能在他身边继续作战……我太害怕了,我太害怕了……所以我一个人逃回了摩纳斯。我真的不要奖赏,我没有亲人,要奖赏有什么用呢?”
安迷尔静静地看着他,等图兰·道格说完一切,安迷尔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图兰·道格,”安迷尔松开他,向身边的其他人说到,“他是一个好兵!所有斯塔王国的军人都应该向他学习,他忠诚,而又实诚,而且淡泊名利!”身边的士兵都肯定地点头,为他拍手叫好。
安迷尔转向图兰·道格,“那么,图兰·道格,你尽管上路吧!等我回国之后,我会给你指派一门亲事,你会拥有一个新的家庭,就不要再说你没有亲人了!”图兰·道格羞涩的笑了,“殿下,我……我有喜欢的人,她叫米拉琦,是宫廷里的侍女……她很漂亮!有金黄色的长发……”其他士兵听了都哈哈大笑,使图兰·道格更加感到难堪羞涩。
“好吧,米拉琦·道格,”安迷尔大声地重复道,让图兰·道格更加脸红,“回去之后,我亲自为你们指婚,你们会在射星城大教堂举办婚礼——你现在拥有我的承诺!”图兰·道格欣喜若狂。“现在,上路吧,送诺顿回家!你们几个家伙不要笑了,过来帮忙!”图兰·道格不住地点头,“我一定会完成你交代的任务,殿下!”
站在城墙上,望着城下的图兰·道格一个人拉着一口棺材出了城门,身旁有两名骑士陪同;安迷尔忍不住笑了;“图兰·道格,真希望你能保持你的纯真……”
围城一个月后,摩纳斯城终于派出了使者。期间哈罗德与伊凡不断地撺掇齐格里斯进行强攻,而齐格里斯坚持围而不攻的战略,等待斯塔军自己投降。“乌龟会自己丢下壳逃跑吗?”伊凡愤愤的说道。
当斯塔王国的使者举着白旗来到齐格里斯大营时,齐格里斯特地笑着打趣伊凡说:“看,乌龟丢下了自己的壳!”
齐格里斯坐在上首位,扶着血牙剑柄;伊凡站在他的身旁,扶剑而立;哈罗德侯爵与卡尔伯爵一左一右坐在下首位。
斯塔王国的使者走了进来,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巨人一般的哈罗德侯爵,继而向着齐格里斯单膝下跪,“大人。”
齐格里斯左手向上微挑示意他起身,“不必多礼,贵国派你来的目的就直说吧。”
使臣缓缓起身,用复杂的眼神看了齐格里斯一眼,从胸口掏出一封信件,恭敬的有双手捧出;伊凡走上前接过,转交给齐格里斯;使臣道:“伟大的斯塔王国国王维克塔利昂二世已经获悉了边疆地战争的所有情况;陛下无意让生灵涂炭,人民流离失所,遂我王承认了在边疆地战争中的失败,并且同意将边疆地的统治权转交给布雷肯国王卡洛斯三世。相关文书已经交到元帅您的手中。我军会在明日正午之前撤出摩纳斯,届时你部可以入城;我军会在十日之内全面撤出边疆地,届时边疆地正式交付布雷肯王国统治。愿四神继续护佑它的子民!”
齐格里斯检查文件无误之后,庄严地起身,哈罗德与卡尔也紧随其后,
“愿四神继续护佑它的子民!”
时隔多日,齐格里斯再次站在了摩纳斯的城墙之上,双手扶着城垛,静静地看着向阳星旗向远方隐去,直到彻底消失在陆地尽头。
“伊凡,”齐格里斯亲唤道。“在。”伊凡静静的回应。
“我们赢了;是时候回家了!”
第二次边疆地战争,由齐格里斯·艾兰德率领四万布雷肯王国封臣帕特兰多家族军队大战九万斯塔王国军队,历时仅一年零三个月,收复了在第一次边疆地战争中失去的六百四十里土地,以布雷肯王国大胜告终。
而齐格里斯·艾兰德与伊凡·帕特兰多这两个名字,已经成为了大陆上年少英雄的代名词。这两名年轻的指挥官不可限量的人生前途,已经拉开了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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