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像铁桶一般拥挤不堪。
盛夏已至,高傲的太阳毫不留情的将光和热强加在人们头上。他似乎是一个水滴爱好者,想要收集全世界的水。于是乎,他不仅把河流里的水蒸发到天空,甚至还粗暴的想把人身上的水通通榨干。
高温下的城市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只是闻一闻,好像是咸鱼发臭的味道,又好似尸体腐烂的臭味,甚至像厕所里的排泄物的味道——无论什么味道,都令过往的人捏紧鼻头,避之不及。
摩纳斯城,马德拉家族的驻地,是布雷肯王国的边疆要地。他本身也因为繁华的经济和强大的骑兵而出名。那些神神道道的传教士更是叫嚣着“摩纳斯是战神出生的地方”——如果他们真的来闻过的话,就不会这么说了。
“让开,让开!给教皇让路!”一名骑兵在街道上肆无忌惮的纵马飞驰,手里擎着一杆四芒星旗,宣告自己是教会的遣令兵。
谁都得承认他喊的够大了,平民也很努力的在让路。可是街道就这么宽,恐怕诸神的代言人也无能为力吧?教皇大人的马车像是一个背着巨壳的蜗牛一般缓缓前行。四匹纯种布雷肯黑马披着华丽的绸缎,上面一半画着马德拉家族的跳跃海豚纹章,另一半用金丝线绣着巨大的四芒星——毫无疑问,这是马德拉家族刚刚进献给教皇的礼物。朱红木的车厢并没有什么花哨的装饰,顶上矗立着一个白玉石雕刻的、半人高的四神雕像,上面镶嵌着缕缕金丝:水神面朝前方,慈祥和蔼,手里端着一碗水,像一个好客的老人;火神面容刚毅,手举火把,斜斜地指着苍天,好似在责怪天气太过炎热;风神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双目微闭,面带微笑;面朝后面的是土神,他左手拿着巨盾,右手拿着一把镰刀,头上戴着一顶全面甲的头盔,因此看不清他的面容。
“火神这是要降罪于苍生吗?”教皇坐在车厢里自言自语道。若是在大街上碰到他,你绝对不会相信他就是整个大陆的精神领袖,元素教的教皇,帕特兰多家族的巴尔干。教皇有一头短但是卷的棕发,蜷缩着趴在头皮上,肥胖的脸上干净得找不到一丝胡茬;他一只手用手帕捂着鼻子,另一只手不断的揩去身上不知道是脂肪还是汗水的液体。
还好车厢是封闭的,外面的平民百姓再伸脖仰头也看不见教皇长什么模样,只能恭敬地站在一旁——要是他们看见了,得多失望啊!
马车像一个蒸笼,而教皇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块扣肉。无奈之下,他只能闭上眼睛,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朗诵祷词。
太阳似乎玩腻了,一点一点得向西方走去。傍晚的城市终于高温稍降,却仍然臭气不减。马车远离了城市闹区,晃晃悠悠的驶向某一个偏僻的小巷,四下只听得见嘚嘚的马蹄声。教皇左手支撑着额头,右手轻揉太阳穴,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渐渐的,马车停了下来。
“冕下大人。”车外传来圣教骑士低沉的嗓音。
教皇睁开了双眼,肥嘟嘟的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掀开车帘灵活地钻了出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粽色的头发上,为它镀上了一层金色。
“守在这里,任何人都不得放进来!”教皇冷冷的说道。
“是,冕下大人。”两名骑士各站一边,手握长枪,死死守住巷口。
深吸一口气,平复一下激动的心情,他健步走向巷子深处。地面上的灰尘飞扬起来,向他表示欢迎回归。拐过一个弯,再拐过一个弯,尊贵的教皇大人停在了一个墙壁被熏黑了的石屋面前。
他把眼睛合到门上,想透过门缝看见什么,却只看见一片漆黑。
“乔治娅?”他沙哑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语气中又有几分急切;他伸出手想要去拍门,可是又拘谨地停在半空中。
沉寂了几分钟,接着蹑手蹑脚的脚步声传来,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张俏脸探了出来,火一样燃烧的红发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巴尔干……”女子刚一开口,教皇便一把搂住她,贪婪的索取她的吻。他将她推进了房间,反脚把门踢上。双手带她的背上游走,嘴巴仍然不停的要着。
“不……亲爱的巴尔干……等一下,”女子别过脸去,想要将他推开;而教皇却一把将她抱起,“我无法等待!”说着将她放到了床上……
除了二人的喘息声,也只有不懂得情调的蟋蟀在不停得聒噪。
女子坐起了身子。“不,乔治娅,别离开我!”教皇一把拉住她。
“我不离开你,亲爱的。”她从床边的桌子上拿起火柴,往墙上一划,火光顿时照亮了整个屋子。她小心翼翼的点着一个蜡烛,回头看着赤裸的教皇微微一笑:“瞧,我回来了!”说完又滑进了教皇的怀抱。教皇紧紧地抱着她,一言不发。
半晌过去了。
“乔治娅——”
“亲爱的——”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是一阵沉默。女子的手轻轻地在教皇的胸口拂过,“你先说吧,亲爱的。”
教皇咽了口口水,“乔治娅……我,我要回圣都了……”女子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好呀,我也一直想去圣都看看……”“不!你不懂……乔治娅,”教皇痛苦的闭上了眼,“是我,不是我们。”女子的手停了下来,她抬起眼看向教皇,黄色的眼瞳中闪着破碎的光芒:“什,什么?巴尔干……亲爱的,我不懂……”教皇转过头亲吻她的额头,“乔治娅,我爱你。可是,可是我有家室……而且,我是教皇……神的奴仆,是不允许……”女子难以置信地呆在那里,泪水渐渐涌出了她的眼睛,“所以呢?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座城市?我听说边疆地现在的纠纷很严重……指不定哪天就要开战了……你却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座城市……”“乔治娅,我会给你留下一大笔钱的……”“钱,钱?!”女子坐了起来,像疯了似的瞪视着教皇:“钱能买到你儿子吗?!”
教皇一惊,整个人陷入了呆滞;良久,他双唇颤抖着,“我的儿子……儿子?乔治娅,你……”女子含泪扑到他的怀中,一脸娇羞:“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我的儿子,儿子,”教皇轻轻扶起她的肩膀,双手轻轻抚摸她白嫩的肚皮:“我的儿子!哈哈哈,乔治娅,我们的儿子……”
女子微笑着看着他,眼神中泪光却不时闪烁;半晌,她推开教皇,“不,是我的儿子,不是我们的!”她盯着教皇惊愕的脸,徐徐解释道:“你要走了,我的儿子没有父亲……”她泪如泉涌,声音也随之变得尖锐,“他会被当成杂种……而我也会被骂是‘婊子’……没有人看得起他,没有人看得起我们……可他是教皇的儿子,他有你的血脉啊,巴尔干……”女子已经泣不成声,双手捂起脸不时啜泣。教皇心疼地环手搂住她的肩,“不,不会的……我,我会留下一大笔钱!我还会回来的,乔治娅——”女子渐渐停止了抽泣,仰起脸,带着祈盼的目光问道:“回来?真的吗?你会回来接我们吗……哦,亲爱的?”
教皇面露难色,但眼神逐渐坚定:“我,我不确定……可,乔治娅,他是我的儿子,我不会放弃他的!相信我,乔治娅,我会让他一生锦衣玉食的!”
女子哭红的眼睛望向自己的肚子,终于破涕而笑,“太好了,太好了,巴尔干……可是,你如何认出他呢?万一,万一我等不到你……”“哦,别说这个!”教皇做了个嘘的手势,“别说这么不吉——”“不,我要说!”女子坚持,“万一我死了,我们的儿子,他一定要活着!你应该留个信物给他,亲爱的!一定要留!”教皇微笑着摇摇头,扬了扬右手:“不用担心,乔治娅,我们帕特兰多家族的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右手的小拇指和无名指一样长——这是一个显著的特征,不是吗?我会认出他的!”
女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哦,我天真又无知地教皇大人,如果这孩子长的像我——也就是说,他的手指没有那么长,难道他就不是你的儿子了?”教皇皱了皱眉,沉思了一会,“你是对的,乔治娅。”说着,他从右手无名指上摘下一枚黑金戒指,“哦,给我们的儿子戴上,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乔治娅!”女子接过戒指,笑容重新泛上脸颊,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时不时抽噎;她再次扑到教皇的怀中,嘴里呢喃着:“一定要回来……”
蜡烛悄然熄灭,一切归于黑暗。
扶晓。
苍白的天空上没有火辣的太阳,气温还算清凉。
教皇从圣教骑士手中接过一块红木箱,轻轻递给女子,又忍不住拥抱了她:“乔治娅!等我!”女子将娇靥埋藏在他的胸口,“哦,亲爱的,记得回来,一定要回来!”“我保证!”
依依惜别后,教皇眼睛微红的上了马车。在两名骑士的保护下,马车缓缓驶向街道。
大多数居民都还没有起床,街道上空无一人。“沉寂。”教皇自言自语的说道,他轻轻打开车窗,斜靠在椅子上,目光空洞地凝望着苍白的天空。“苍白的世界啊。”
忽然,苍白的天空中不知划过了什么,一丝尖锐的长啸破空而至。
街道突然喧闹起来,有惊呼的声音,但更多的是人们被打扰了美梦的咒骂声——
——接着,沉重的钟声响起。
教皇的瞳孔剧烈收缩,下意识的关上了车窗。
两名骑士神色凝重,他们都拔出了长剑。“冕下大人,”其中一名沉声道。
不,不!教皇在心中歇斯底里的呐喊着,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冕下,我想我们都快些走了!”骑士警惕的声音再次响起,不,不!教皇依然什么都说不了。“战争开始了,他们开始攻城了。”
不,不!教皇虚弱的呐喊着,然而两名骑士并没有听见。一名骑士用剑背狠狠的拍了一下拉车的骏马,马车立即飞奔起来。
“去东门,我们得走了!”剧烈而嘈杂的马蹄声淹没了他们的话语,还有教皇微乎其微的“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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