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玉阶之上,太极殿九门洞开,中书令陈凖紫衣博带,大步上殿。这一次他要请中旨。
所谓中旨是皇帝乾纲独断,罢黜中、书门下两省的程序,独自签发的诏书。既然春明池不肯给他拟的诏书放行,那他陈中书难道不会绕过门下省吗?
为数不多的文武朝臣再一次聚集在大殿里,朱红的柱子上烫金盘龙,层层托举的拱顶上描青伏龙,御座上又缠着一条条紫檀雕龙,天下龙形就以此间最是密集,而唯一可惜的是这里独独缺了一条真龙。
金銮宝座上的司马衷是迷糊的,他十分不解陈凖为什么再次召集廷议,明明已经下传了诏书了。
中书令陈凖手捧笏板出班上奏:“启奏陛下,如今淮南王允与赵王伦交兵酷烈,化解两人之间的干戈迫切非常。然而臣所拟草诏,门下不肯签发,因此臣请陛下出中旨。”
陈凖的话音落地,太极殿一时间无人出声,静的落叶可闻,一干文武消化着话里话外的玄机。
尚书右丞王舆默默的思索:司马虔他们仨居然不肯签发?明明是他们老爹司马伦落在下风。这么说陈凖说是要请诏书为两人和解怕是另有图谋。
短暂的沉默里东海王司马越说话了:“陛下,臣附议陈中书,请陛下出中旨。”说完他深深的伏拜,姿态做的十足。有了第一个附议的,尤其是附议的还是位高权重的司马越,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散骑常侍、高密王司马略首先站出来附和他的兄长司马越:“陛下,臣附议。”接下来刑部郎中裴绰、客曹郎中郑延、兵曹郎中石顺等人纷纷出班附议。
尚书左丞王舆心想:‘看样子两个中书令是一条心,也不知他们是站在哪一边,我且先随大流。’他也按部就班的出班奏道:“臣附议。”
金銮宝座上的司马衷本来就答应了陈凖,看着朝上的文武再一次纷纷附议,于是也就点头认可了出中旨。大殿内响起大太监谭立洪高昂尖锐的戏腔:“准奏!”
听着太监抑扬顿挫的戏腔,列在班首的中书令陈凖心中大畅,他看向另一列班首的东海王司马越,两人相视一笑,陈凖心中赞叹:‘想不到元超竟然如此力挺老夫!’
小宦官莫旭人手持中旨诏书一路飞跑去御所,刚刚跨进御所的大门,他就高喊道:“圣旨!圣旨!前驱卫司马何在?”
伏胤早就等得焦急万状,他听到太监特有尖锐嗓音立冲出了府邸。他冲到宦官模样的莫旭人跟前,一撩裙甲“哗啦啦”一阵响声里,单膝跪地大声说道:“臣伏胤接旨!”说完竟然也不等太监宣旨,就起身一把夺过了莫旭人手里的圣旨,然后大声喝令:“速速备兵!随本司马一同取这泼天的大功去!”
伏司马说完就飞也似的离去,把莫公公晾的好一阵子都没回过神来,不是应该设案焚香,然后跪下听我宣旨的吗?紧接着莫公公又见亢从仆射司马荂跨着流星大步也出了府邸,似乎跟着伏胤的方向去了。
皇帝下中旨的消息当然也被腿脚机灵的小宦官带到了春明池,司马虔、司马诩兄弟早就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得了消息后,马上就舍了门下省,赶往承华门,竟是连一个留守春明池的也不放了。
一阵疾行,穿过回廊,甩下朱栏,转过檐角,当司马虔、司马诩两人赶到承华门时,他们看到是整装待发的四百骑兵。刀剑在鞘,枪槊倒提,羽箭插弢,弯弓背负,前驱卫分明已经全军备战了。司马虔、司马诩两人的眼神里写满了震惊。
亢从仆射司马荂以目示意司马虔、司马诩两人,压低了声音说:“稍安勿躁。”
这时中书令陈凖也赶到了承华门,他是携着一干文臣同来的。陈凖看到前驱卫的四百骑兵,心下一阵了然,然后他整了整朝服上前与伏胤说道:“这一次老夫就先祝伏将军马到成功了。”
伏胤施了一个军礼,一脸肃穆的答道:“下官承中书大人吉言。”
陈凖眼神中透出玩味的神色说:“事后不妨到陈某府上吃酒,到时候不妨喊上度兴。”
伏胤的手瞬间抖了一下,他的心蓦然间剧烈的跳动,‘咚!咚!咚!’一下又一下,他避开陈凖的眼睛,嘴里支支吾吾的回答:“下官一定到场,下官一定到场。”
度兴是徐光的字,徐光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一个在华林园打杂的小官罢了,他颇得华林园令骆休的信任。不过这不是伏司马心跳的原因,伏胤的紧张是因为在夜里偷偷打开华林园的大门,放了四百前驱卫进宫的就是这个徐度兴。
陈凖只是看着伏胤笑而不语。
‘吱呀呀’的响声里,厚重的乘华门一点点开启,前驱卫四百骑兵,人人胄精良,圆叶的明黄色鱼鳞甲反射着午时的强光,明晃晃的晃花了人眼。一杆杆绣着白虎的长幡高高挑起,骑在马上的伏胤始终有一个疑惑:‘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
陈准目送四百骑兵开出承华门,他一转身走到小宦官莫旭人身边,拍着莫公公的肩头低声说:“小旭子你立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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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酉时二刻,养心殿内的斜阳慵懒的躺在金丝楠木的长案上,案上的云浪山涛图漆了光,越发显得山势起伏云滔滚滚。一炉上好的紫气东来檀香燃着,轻烟袅袅,让人闻之忘神。
赵王司马伦正和孙秀讨论着时局,小宦官莫旭人小心翼翼的端着新煮的茶走近了两人,只听孙秀说道:“之前让司马允当骠骑将军,许他开府仪同三司,他不肯。给他加侍中,他还不肯。如今太尉都给他了,他不识抬举!”
莫旭人不敢抬头,他低着头把茶端到两人面前,然后跪下把茶水高举过顶,送上长案。头上方传来孙秀冷漠的声音:“下去吧。”
莫公公弯着腰站起来,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倒退着连续退出十几步,一副小的不敢看大人的模样。等退的远了,这小宦官才转身拔起了腰离开养心殿。
“那该如何处置?”
“请圣旨吧。”
“也只有这样了。”
“明天早朝。。。”
莫旭人虽然目不斜视,但他的耳朵没闲着,司马伦和孙秀的一番谈话偏偏落入了他的耳朵。他一离开养心殿,就快步转去奴才们侯着的无垢院,找到他的死党小宦官李四,一把搂住李四的肩低声说:“小四,你帮着我盯一会儿,改天介绍个小姐姐给你。”
李四一听莫旭人让他顶岗,刚要开口反对,听到“小姐姐”几个字马上一脸的期期艾艾,然后点头哈腰的应承下来:“莫公公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出不了纰漏。”这位四公公心里还满是欢喜的想着:‘上回介绍给我的双双可是真好,那小手摸着。。。’
莫旭人安排妥当了自己的差事,马上又是一路疾行朝着凤凰池去,遇见人就缓几步,小心招呼着,做出公干的样子,没人了就脚下生风,两只脚使做了车轮。
当莫公公赶到凤凰池的时候,池水静静的倒映着稀疏的枝条剪影,中书台一派夕阳无限好的安逸闲暇。然而莫公公的心却是微微一凉。
莫旭人快步走进了内馆,他寻见一个正打扫房间的当值令史就问:“可曾见了陈中书?”
那令史看他一眼说:“刚还在,你现在走也许还追的上。”
莫旭人口中道谢,心里可是急切万状,那陈中书出宫走的可是正门,出了门又有车驾,他一个小宦官首先就没法随意出宫,出宫也走不了正门,又上那里去找?
他辞了令史一路绕着小路,借着草木楼阁的掩护往阖闾门赶,路上他不住往大道上张望,还要避过审视的目光,最终抢在陈凖出宫前拦下了这位陈中书。
莫公公跑着小碎步,一溜烟的冲到陈道基身边低声说:“大人。”
陈凖见莫旭人如此模样,知道必有要事,就挥手让同行的臣僚先走,然后他随了这位莫公公一路作势往回走,他低声问:“何事如此急切?”
莫公公低声说:“奴才方才在养心殿听到明日要请圣旨,调中护军、淮南王司马允为太尉。”
陈凖脚下一顿,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步伐从容不变,他淡淡的说:“你做的好。”
莫旭人看着陈中书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暗暗想:司马允你一定要弄死司马伦啊!
陈凖回到府上之后,喊来一个心腹仆役吩咐说:“你且将这封信交到淮南王那里。”随后他等在书房,约莫有半个时辰,那仆役返回又带了一封回信。陈凖将那信拆开来,只见上面写着:‘伏胤宣穆徐光可信’八个字。
陈凖低声念叨这:“伏胤?宣穆?徐光?什么意思?”
良久之后,陈凖深吸一口气,他心想:也不知明日到底会有何等大事发生,那伏胤是大内禁军主官,宣穆是守卫阖闾门主官,徐光虽然只是个小人物,但他能打开皇宫的后门。淮南王的回信上虽然只有区区八个字,却当真是言简意赅,惊涛骇浪啊!
另一边淮南王府上,正门紧闭,小门却时不时有人出入其中。王府看似平常,实际上却是外松内紧,轻松的氛围下掩盖着紧张肃穆的气息。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早先洒下去的一路路筹码到了要兑现的时候了。
淮南王司马召来了他的弟弟吴王司马晏,兄弟两人都清楚这一次碰面之后,明天再见恐怕就是刀光剑影了。淮南王司马允冷静的述说着自己的安排,未了司马晏问他:“陈中书是如和得到消息的?消息的来源可信吗?”
司马允微微一笑:“这消息可不是陈准打听出来的,是我安插在宫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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