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别黎循声望去,就见十八九岁的少女姗姗而来,虽气色不佳使她脸色苍白,仍难掩她不错的美人底子,顾盼之间,她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想来在寻常健康时候会是明媚耀人的女子。
面如桃花含露,体似白雪成团,不用多想,眼前这女子当便是慕青云的爱女,商别黎此番要找的人,慕九幽了。
“乖女来了,我与你介绍,这位便是邪天子,乃是天下有数的高手,是爹爹专门找来帮你除掉那只影虫的。“
慕青云拉过女子在侧,手一摆就向慕九幽介绍商别黎。
他做生意人的性子,无论何时都喜欢大包大揽,此时也将商别黎说成了他专程找来,显得交友广泛手段高超,抬了自己的轿子。
慕九幽脸上浮起惊奇,似是意料不到名满天下的邪天子居然是这样的少年模样,看着竟也不是那般穷凶极恶,然后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立刻收敛表情向商别黎款款纳福:“见过先生。”
说话时候她眼睛仍不不住地往商别黎身上瞥,显然对商别黎充满好奇。
商别黎对此倒不在意,他行走天涯遇人无数,像慕九幽这种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从来没见过几个江湖人士,初见之下对他这般的浪子感兴趣,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喜好无常,却也不会因此对慕九幽有什么想法,他这趟特地来到瑞安,只不过是想从她嘴里了解那只影虫的信息。
他一身仇深似海,年少时经历那等的悲惨事情,在亲手撕开毁他幼年,以至于毁他一生的影虫之前,早没了男欢女爱的念头,他开门见山:“我来此便是为除那只影虫,整个瑞安城唯有你见过,故而我来寻你,问你一些事。”
“想必先生是要问我当日所见。”慕九幽聪慧,不必多说已是知晓他的目的。
倒不是个蠢货,商别黎心里想着,也不跟她客气,直言道:“没错,我知你一弱女子当时定然很是慌张,有些细节记不清也是正常。没关系,尽快去想,能想来便是帮了你,帮了我,也帮了这满城的百姓。“
成了帮助满城百姓的恩人,被商别黎戴上高高的帽子,慕九幽神色立刻肃穆起来,只觉得有万钧责任在自己身上,不由得紧张起来,她狠狠点头,就等商别黎询问。
“那影虫身形样貌如何?“
慕九幽踱步闭眼思索。
她那日惊鸿一瞥,兼之被影虫吓得不轻,连看都不敢,哪里会认真记它长相。现在商别黎问起,又觉得是对满城的大事,她虽不知道影虫长相有何重要,但邪天子这样的高手都关心,定然会是特别重要的情报,只不过她是妇人不懂玄妙而已。
是重要,定然要记起啊!
慕九幽心里生出浓浓的使命感,那是从小一直被人护着的她没有的情绪,虽思之那日仍旧害怕,她也尽量去回忆那日恐怖并且零星存在脑子中的片段,努力拼出影虫完整的模样。
“额~那日我在山上被虫子惊着了,没敢仔细看,努力回想,也只记得那虫子有十数丈,身子...大概有酒缸那么粗,头顶…似乎还长着角,就跟画中的龙那般差不多的角。“
“对,龙角!”身长与粗窄都是她模模糊糊留下的印象,慕九幽只能说个大概,也不敢保证,只是说到时龙角时候她记忆深刻,于是笃定地点头。
“龙角。”商别黎神色未变,只是重复了一遍,然后自言道:“看来那畜生吞了不少孩童。”
“只是可惜了,不是那只畜生。”他又囔囔自语,相同的两句畜生已经表明了某种结果,只不过话语间并没有太多失落。遍寻多年不得他早已是习惯,不至于将太高的期望放在这次,余生还长,就在这片土地上他一处一处的寻来,总会被他找到。
他这辈子在那日就已经毁了,恨意绵长,却已经融到了心里化为水。
流经整个身体,必要时化为锋利的冰!
在破冰喋血,在找到那只毁他一生的影虫之前,所幸还有其他影虫让他提前预支快感,安抚恨意滔滔的灵魂。
“你可有见那畜生往哪去了?”商别黎又问。
这下慕九幽却根本没多想,不经思索,快速道:“城外山中有一处险要之地叫神仙峽,常年云雾缭绕人迹罕至,往往连最能翻山越岭的采药人都不敢过去。我最后看那影虫一眼,似乎就是朝那去了。“
“竟是在那,怪不得那畜生连连作案,却始终没被人发现。”慕青云一听是神仙峡,顿时也拳头拍手掌,恍然大悟,紧接着又皱起眉头,有些为难道,“若是躲在那的话,倒是难办了。”
商别黎对瑞安地貌不熟,他并非刚愎自用之人,见慕青云面露难受,也猜到此地凶险,他是不惧天下何事,但勇敢与愚蠢的分别他更明白,于是问道:“神仙峽有何不寻常之处?”
慕青云还要靠商别黎来驱除影虫,自然对他知无不言,也不隐瞒:“城外的山名为巫山,与天下山脉相连,这巫山除了高之外便没有其他奇异之处。但巫山与另外山脉有一处相连,相连之处便是神仙峽,另一个名却叫阎王峽,意思是阎王住的地方。常年黑云弥漫不见天日,不见进的路也没有出的道,远远望去阴异如那只收死人的地府。”
“想那神仙峽,不知道因何缘由形成,反正自瑞安建城以来,就有无数人不信邪往神仙峡去过,却未有一人回来。这其中最有名的要数剑夫子羊公羽,他那一手大道四十九剑,可是百年前有数的高手啊,连那样的人都没能从神仙峡出来,慢慢也再没有人敢涉足那收魂之地了。”
“其实依老夫看来,若是要抓那恶虫,倒也不必一定进神仙峡这样的险恶之地,或许可设下陷阱,在四处布上守卫,引恶虫出来,重重包围再将它来个瓮中捉鳖。”慕青云建议道。
与那些无知无畏的年轻人不同,他生于瑞安长于瑞安,自小就听长辈讲过神仙峡的无数故事,对神仙峡的危险程度心知肚明,更而不敢托大。
世人总说无知无畏的勇敢,殊不知知晓后的敬畏才是大智慧。
商别黎无声看他,心中也在考量危险程度,羊公羽他亦知道,确实是百年前难得的高手,甚至说是剑道第一人都不为过,连他都没出来,那想来神仙峡不会只是让人迷路那般简单,应确实有想象不到的凶险之处。
进山不是个好选择,但不进山的话,他深知肯定是抓不到那畜生的。
既已生角,接下来那畜生定是要进行蜕变,这过程至少一年半载,他是没有这样的时间在此消耗的。
“我知道一条进神仙峡的路。”在商别黎踟蹰的时候,慕九幽意外举手怯生生道。
商别黎目光回转,深深看慕九幽一眼,显出兴趣:“你知道?”
满场目光都随商别黎聚到慕九幽身上,她有些不自在,但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道:“那日我见影虫爬过,以为它是冲我而来,慌乱中青蚨玉佩砸了过去,正好缠到了它的角上。”
“青蚨玉佩是爹爹花重金所购,为是防我会出意外,原本也是个保护,却阴差阳错起了大作用。此玉母子乃成一对,都浸了青蚨异虫的血,能相互指引。我想,那巨虫能在神仙峽随意进出,许是在其中找到了窍门,此时子玉在它身上,我们凭着母玉指引,或许能顺藤摸瓜进到神仙峡,找到巨虫的藏身之所。”
言罢,慕九幽从怀里掏出一物,其质剔透如水,形似青蚨闭翅,中间有一抹鲜红,想来是青蚨母虫的精血。
传闻南方有一青蚨还钱之术,正是将青蚨母子两虫抓来,用母虫的血涂满八十一枚铜钱,另外再取子虫的血涂另外的八十一枚。涂完后,用涂了母虫血的八十一枚钱拿去买东西,把涂了子虫血的钱留在家里。不久,花掉的钱又一个一个神秘而且乖乖地飞回来了。
青蚨子母玉能起指引之效,便是因为其中精血。
商别黎倒也不客气,径直要从慕九幽手中取走玉佩,道:“青蚨子母玉,你爹爹倒是下血本。”
在他要碰到玉佩时候,慕九幽握着青蚨母玉的手突然收回,重新将能指引巨虫所在的玉佩收回了怀里:“你带我一同去。”
慕九幽并没有直接将玉佩交予商别黎。
“什么?”商别黎愣了片刻,下意识反问。
慕九幽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力气一字一句道:“带、我、一、同、前、去。”
“带我一同前去神仙峡!”说完她又重复了一次,顺道把语句补齐。
“不行,胡闹!”商别黎还没开口,慕青云已经大声反对,紧接着又对慕九幽好言相劝道:“乖女,一天到在晚胡思乱什么,神仙峡是什么地方,那里吃人不吐骨头,又有害人的影虫,你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除影虫的事由专业的人来做,听爹爹的话,将青蚨母玉交给邪天子,你别胡闹。”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伸手到慕九幽身前,要跟她讨要青蚨母玉。
虽然言语慕青云言语仍是温和,但他爱女心切,绝对允许她亲身涉险,不自觉神态已经显露出父亲的威严。
商别黎瞥了慕九幽一眼,清冷道:“我觉得令尊说的很有道理。”
“除恶是男人的事,女人待在家里,青蚨母玉你还是交我吧。”
话语间商别黎并不客气,慕九幽却不知为何生出韧性,既然父亲所劝却也一丝都绝不让步:“你必须带上我,不然谁也别想拿到青蚨母玉。”
她从怀里掏出玉佩,作势要往地上砸,以玉石俱焚之姿逼迫商别黎答应。
这等威胁在商别黎看来不过小孩子打闹,他一脚轻挪,如清风飘过,已经到了慕九幽身侧,轻易就从她手中取过了青蚨母玉。
慕九幽只觉眼前一花,有风从身边吹过,手上就已经空空如也了。
青蚨母玉已经到了商别黎手中。
“这等姿态,真不好看。”商别黎点评慕九幽的胡闹作态,毫不客气。
慕九幽脸一阵红一阵白,如受大辱,又看手中已经凭仗也没了,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哒哒就掉下来。
这下慕青云慌了手脚,也不摆父亲的威严架子,赶忙好言相劝:“邪天子说得有道理,神仙峡如此凶险,你便不要去凑热闹,乖乖待家里,睡一觉就能听到除恶归来的好消息了。”
“这次听爹的,不要任性耍脾气。”
慕九幽眼泪仍止不住,一下一下抽泣道:“那虫子,那虫子吞了萤火的魂,我一定要亲去,要将萤火的魂给夺回来。”
萤火是慕九幽的大丫头,自小死了爹娘,被慕青云收留与慕九幽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其实亲密如姐妹,那日后山遇虫的时候便是萤火陪着。
影虫呼啸而过,虽未冲慕九幽而来,但也确实惊着了她,她丢完青蚨子玉后就颤抖地缩在那不敢动弹,是萤火将她紧紧护在身后。
待她缓过神清醒的时候,萤火目光中已经没了神色,虽然仍有呼吸脉搏,却也不能动弹如同玩偶,慕九幽便认定她是被虫子吞去了魂魄。
她之病,一半是被吓的,一半也是伤心萤火自责所致,这些时日来她时时都会忆起萤火的点滴,精神恍惚整日以泪洗面。之前以为已经没救了,萤火将是她心上终生的缺口,也只能死了心,然后等时间平复,此时能有万分之一可能,她便要抓住抓机会将萤火的魂给夺回来。
“被吞了影子,时间太久,取不回来了。”对于慕九幽浮起的希望,商别黎无情将她打碎。
被影虫吞了的影子,若是超过了七天,除了那些修行的强人有灵力护身之外,寻常百姓肯定已经被它炼化。他本来可以给少女一个虚假的希望,一个善意的谎言而已,但他从绝望中来,这么些年也不过是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心比刀硬,知道虚假的希望有时候比事实更为害人。
故而他不给人虚幻。
虚幻再好,总会醒来,那时更加痛苦,还不如一早就将绝望给她,一下一下捶打她的心智,还能早点适应慢慢走出,使她更为坚强。
“不过你若是要复仇,可以跟着。”
商别黎又道。
绝望到了底,有人化成了一滩死水,却亦会有人能开出坚强的花来。
他不知怎么的就生出恶趣味,想看看这个女子会成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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