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夏衡坐在书案边看着手里的爰书,夏阳站在身后给他扇风,一边燕临说道:“吕朝和贺家在京具体负责打点的贺文节、吴蹇叔已经在狱里了,徽州贺易明那边,去押的人在路上,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贺庆林跟那个,那个,那家仆叫什么?他们安顿下了吗?”
“叫贺誉,安顿好了,都住在后院。”
“好。”
夏衡点点头随意应了一句,皱眉看完了爰书放在了桌子上用旁边的镇纸压上了,伸手端起了晾在一边的茶杯。
“两千四百亩的地,拿三万两出来打点。”
夏阳听见他嘟囔的话,想了想说道:“那这账不对吧,两千四百亩,朝廷采木也是会给钱的,虽然给的不多也总是拖欠,但没道理出三万两行贿啊,贺易明他疯啦?”
夏衡喝了口茶道:“就是说啊。要么就是按章显说的,贺易明是代表整个贺家行贿的,要么就是按贺誉说的,他在黄山的山木不止明面上的两千四百亩。”
“那我往徽州去封信让他们查查?”
“行。再那个……”
燕临看他说着说着犹豫了起来,想着贺誉之前的话问道:“爷是想查贺誉说的八年前贺易阳横死的案子?”
“他口口声声说,当年贺易阳之死是贺易明为侵吞其弟贺易阳的财产暗谋的,谁知道是真是假?”
“关于这个事情,我还查到贺易明跟贺易阳十年前因为山场权属的问题诉讼过,这案子当时也没判出个所以然来。之后巡按直隶监察御史骆骎曾以贺家隐报黄山官税为由,拟将黄山山场一半入官,但是题本上奏之后一直留中未发,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夏阳听言撇撇嘴道:“咦,他这身上担的事儿还不少啊。”
燕临这么一说,夏衡更为难了,他不想把事情越滚越大,握着茶杯考虑了一会儿吩咐道:“先查查贺易阳吧,这案子时间久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证据,先让他们私底下查查看,动静尽量小一些。”
“好。”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几人抬头望去见是门口的侍卫,夏衡问道:“怎么了?”
“爷,门口有个叫许诺的小公子说是爷的好友,属下来跟爷通报一声,要请他进来吗?”
“不是让他回夏宅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夏衡说着回头看向了夏阳,看着夏阳摇着扇子朝他摇了摇头,夏衡对侍卫吩咐道:“请他进来吧。”
“欸。”
那侍卫转身走了,燕临又说道:“爷,那我也走了,我去给徽州递信。”
“去吧。”
燕临也走了,夏衡拿起镇纸把先前看的爰书反扣在桌上原用镇纸压上了,整了整衣服站了起来绕到了书案前,正好许诺这时也进来了,手里还抱着一个木盒子。
“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送东西。”
许诺说着把盒子放在了桌子上接着说道:“先前夏安来书院找我说白姑娘想要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我最近有些忙,就把之前练手做的宝船拆了,改了改做了个拼板,白姑娘可以拿回去重新拼起来,你回去的时候可以捎上。”
说到这儿许诺突然想起了什么,抬眼看了夏衡一眼转口又道:“啊,对,忘了,你现在没空回去,就让夏阳找个时候送回去吧。”
“好,辛苦你了。等书院这段时间忙完了,你也回夏宅住几天歇歇吧。”
“再说吧。”
夏衡看他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转头朝夏阳示意了一下,夏阳看到夏衡的眼神先是一懵,而后看了眼许诺明白了,放下扇子过去抱起了盒子道:“噢,我现在就把宝船给姑娘送回去,爷和许公子你们聊啊。”
夏阳抱着盒子一溜烟跑了,夏衡对许诺道:“有话坐下说吧。”
“不了,我就是听到些话,想来问问你。”
夏衡猜到了他要问些什么,倒了杯茶放在了他手边。
“你问吧。”
“坊间传言说你指使章显借贺家的案子诬陷左佥都御史郑弘和吏垣都谏姚正平,是真是假?”
没想到他这么直接,夏衡弯腰倒茶的手一僵,抬眼说道:“就你这个单刀直入的问法,要换别人,你现在已经在门口了。”
“那是真是假呀?”
“贺家的案子我也是在章显上奏那天知道的。”
“那,那之后呢?就算这事儿你之前不知道,可他们都说这是章显他们的投名状,你是什么打算?”
“章显上奏跟我没有关系,也没有人跟我说过什么投名状,我能有什么打算。”
“你胡说,唆使章显上疏的陈居恭向来跟东厂走的近,章显又与你们东厂理刑章继平结为兄弟,你怎么可能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了你又不信你又何必问呢。”
“那你说清楚啊。吕朝还在狱里,郑弘和姚正平就系在他身上,我想知道他们的结果。”
“案子还没查呢,我怎么会知道。”
“可人就在你手上啊。我还听说指证贺易明行贿的贺庆林和贺誉原本就跟他有过节,这事儿分明就是章显他们图谋构陷,你也要同流合污吗?还是说这就是你本来的打算?”
夏衡有点儿不耐烦,端着茶杯转到了一边去,说道:“这是朝堂上的事情,里面的门道多了,你一个学生插手什么呢,这和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从小先生教我的就是士子不仅要做学问,还要忧国事。这案子就在你手上,我跟你好歹,好歹也算认识,既然有这个机会,我当然想要阻止这场灾祸。而且我这也是为你好,历史上那么多玩弄权术、党同伐异的奸臣可有几个善终的?我不想看你走上那条歪路!”
许诺的话听的夏衡心里一暖,他放下茶杯说道:“我的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分寸,这案子你也不要管,该查的我自然会查。我明白你们这些读书人初生牛犊般的一腔热血,但很多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官场上的人都看不明的事情,你们这些毛头小子明白什么?上一次妖书的教训还不够吗?”
夏衡看着他低下头不说话了,放软了语气叮嘱道:“你不要总是这样莽撞,从上一次妖书到这次,如果你遇到的不是我,或许早就没命了,你总要为家人考虑的,岂能让父母妻儿为你担惊受怕。”
许诺听到最后一句话有些动容,呼吸了一口抬头沉声道:“贺家的案子你已有章程,我多说无益,可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说清楚。你总说我不懂官场争斗,不该插手政事,是,我是不懂,可懂的人呢?即便他们初入官场之时尚心怀壮志、清廉正直,可之后却难免为官场贪腐弄权之风所污,纵是有始终如一坚守本心的人,也往往瞻前顾后,畏手畏脚,还要防备小人构陷。就是你所言的初生牛犊,他不懂官场的人情往来,不懂官场的利益纠缠,可他明是非,知善恶,朝堂上的政斗再怎么复杂,也总有个是非曲直,朝堂的是非有人可以歪曲,可人心不会,这也是先生教我们忧国事的意义,你不会明白的,你已经是局中人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许诺说完转身就跑出了门,夏衡看着他的背影,耳边还萦绕着他刚才说的话,眼里却带着几分无措,转而又变成了无奈。
我早就是局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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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姜御医给床上白着脸昏睡的皇帝盖上了薄被,起身朝候在一边的陈翊和张远轻声吩咐道:“张远,你使人用凉水浸过的帕子给皇爷擦擦额上和手脚,然后过来一下。”
“欸。”
张远应了一声去叮嘱旁边守着的内侍,姜御医拉着陈翊走到了外间。
“怎么回事儿啊,皇爷心悸怎么又犯了?”
“哎呀,这最近不是天热嘛,皇爷他又畏热,就总带着小世子和小公主往西苑游湖,让巡城御史知道了,奏疏里暗中刺了几句,本来嘛他心口就不舒服,再一生气心悸就又犯了。”
“不应该啊,就算这样也不至于晕倒啊。皇爷是不是又吃寒凉的东西了?我把他的脉好像受凉了。”
“是,吃了不少呢。”
张远的声音插了进来,姜御医转头看着他问道:“吃了些什么啊?”
“呃,前天去西苑,喝了小半坛冰葡萄酒,吃了三份杏仁豆腐,两份冰酥酪,两份酥山,外加半个冰西瓜,夜里还加了个冰盆。”
“天咧!”
“你怎么不拦着点呢?”
陈翊质问了一声,张远委屈的说道:“拦不住啊,老祖宗的话皇爷能听进去,可奴婢的话皇爷不听啊。皇爷总说他热的心慌,加上贤妃娘娘也在一旁鼓动,奴婢实在拦不下,只好顺着。”
“那皇爷从西苑回来后身体怎么样?”
“当天没事儿,第二天说头有点疼,身上也犯困,皇爷想着可能是活动的时间久了,再加吹了点儿风,就没在意,想等着姜御医明天请脉的时候再看,结果没成想……”
“那难怪会晕倒,身子本就虚弱,一顿冷气下去就更虚了。”
“那怎么办啊?”
陈翊担心地问了一声,姜御医皱着眉回道:“慢慢调理呗。我用了药,这会儿的难受能先缓缓,之后的只能慢慢来。这本来就是底子的问题,偏生皇爷他还不听劝,之前的功夫全白费了,也没个能说话的在跟前。”
“唉~”
陈翊叹了口气不说话了,姜御医看了看里间说道:“老陈,你去看着皇爷的药吧,再按我之前给的食谱做几个暖胃的,皇爷这儿我跟张远盯着。”
“行吧,那我走了。”
看着陈翊出了门,姜御医朝张远示意了一下,两人一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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