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三见给自己撑腰的大媳妇走了，当下便有些着急，转头看向一旁的二叔公，忙说：“二叔，你看，这孩子大了管不住，连亲爹都敢打，你是我们冯家的长辈，你给主持主持公道！”

“二叔公既然要主持公道，那我也请二叔公说道说道，我爹冯老三这几年整日在外面吃喝嫖赌，家里大小事从来不管，我娘卖豆腐赚的钱一大半都被他挥霍了，您看看这个家，拿的出一个像样的物件不？”

冯月娘面上丝毫不见惧色，转手指着空空荡荡、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开了口，气势甚足。

“这些也就算了，前不久我爹跟人赌钱，竟然把我卖给了桃花镇徐家大郎，那徐家大郎身患隐疾又有龙阳之好，整个镇子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这是推亲女儿入火坑啊，阿半就是为了这事儿才跟他置气，一时失手才打了他，可他竟然要送自己儿子去见官，二叔公您说天底下似他这般为人父的吗？”

二叔公细细听着听着，也大约知晓了些眉目，这儿子打老子固然天理难容，可事出有因，想来倒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

一番权衡后，只见他清了清嗓子便开始教训冯老三：“你既然还叫我一声二叔，那你就听我一句劝，以后别成天出去鬼混，安安分分地好生守着这个家，三伢子还没成亲，难不成你想他打一辈子光棍！”

“我……”冯老三登时被二叔公说得哑口无言。

二叔公留下来劝说了他一番，冯老三在长辈面前倒也不敢造次，只是乖乖听着，嘴上一个劲儿说自己要改，打明个儿起，他便会洗心革面。

可等二叔公走了没一会儿，冯月娘又找不见他人影了，估摸着他心里憋了气，又不知去何处喝酒去了。

入夜，鸡犬归舍，镇上重归宁静。

李氏卖完豆腐回来才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冯月娘给她舀了一碗饭推到她面前，又把今天赚的银子塞给她道：“娘，这些钱你收好，等我凑够了三百两，我们就去徐家退亲。”

“嗯，退，必须退！你放心，娘定会藏得好好的，谁也找不到！”李氏双眼泛泪，鼻尖泛红，声音略显哽咽。

女儿就是她的心头肉，饶是那徐家再是家大业大，吃穿不愁，她亦是不忍心她嫁给一个身患隐疾的断袖男儿呀，这样的话下半辈子不就全毁了吗！

可……那可是三百两啊，普通人不吃不喝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赚到，这不是要逼死人嘛！

“娘，您相信女儿，从今往后，咱们的日子定会越过越好，咱们一家人的命运定不会似那蝼蚁般任谁都可主宰。”

冯月娘朝李氏递去一张手帕，双目含光，掷地有声道。

李氏接过手帕，泪眼迷蒙之间，只觉自家这女儿的性子好似已与从前大相径庭，她信这是好的转变，但她已为蝼蚁数十年，这无望的命运真有可能被扭转吗？

翌日，远方天边刚露鱼肚白，冯月娘的生物钟便按时敲响，她一如昨日那般直奔小河沟，往河沟更深处而去。

不过一个时辰，她便再次满载而返。

这一次，她仍旧因为太过投入而未有察觉附近那双带着好奇打量目光的眸子。

“晨起劳作，毅力有余，细心便不敢恭维了。”随即只见藏青色的衣袖一挥，便是接连两声物什入水的闷响声。

等天色大亮，冯月半才在暖烘烘的日光照射下醒来，醒后满屋找不见半个人影，唯余满厨房的诱人香气，他立即明白自家阿姐去了何处。

“这蚌肉罐头确是好吃，那肉质紧实弹牙，香辣开胃，昨日我那时常食欲不振的小儿都一连吃下两大碗饭！”

冯月半刚入市集，便见昨日买了那蚌肉罐头的男子正与旁人分享的模样。

“你既是昨日已买了一大罐，今日又来作甚？还一下多买走两大罐，不给我们邻里剩下些，我们方才前去，冯姑娘便说今日罐头已售罄，委实悔煞我也！”

冯月半听到这番对话，双眼蓦地燃亮，旋即凑近人群中，抬高下巴，敞开嗓门儿道：“若是喜欢我家这蚌肉罐头，诸位明个儿请赶早！”

说罢，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之下，冯月半大摇大摆，模样甚是自得地奔向自家阿姐摆的小摊儿，“姐！今天战果如何？我可是老远便见人议论你做的这罐头了！”

冯月娘见弟弟满面红光，充满希冀的目光，挑唇一笑，顺势放下手头的活儿，从腰间扯下那只她新绣的钱袋，径直抛向冯月半，示意他打开看看。

冯月半心领神会地接住那只沉甸甸的钱袋，迫不及待打开来，一股脑将银子倒在手掌中，几粒银子在他手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叫他身形止不住地一阵愉悦。

“竟有五两！姐你简直就是神！”冯月半捧着银子傻乐。

“行啦，财不露白，快好生收起来吧。”冯月娘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不禁有些惊异。

语毕，她脑海中立时蹦出昨日那双偶然撞进的眸子，于是便下意识抬眼环顾四周，一面生怕再遇那不速之客，一面竟又有些许期待再见，不知是否是那急于摆脱他，证明自己的心态在作祟。

谁知并未见着那徐伯贤的身影，倒是无意中瞥见了那藏在巷尾鬼鬼祟祟探头的女子，而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处心积虑欲偷师赚钱之道的其嫂周氏。

“嘁——”冯月娘一声嗤笑后，随即别开头，继续收拾起摆摊儿用的家当。

“姐，你嘁啥呢？”冯月半将银子小心翼翼地装回钱袋后，忙循着冯月娘方才的方向望了望。

“没啥，不过是见着了一个心怀鬼胎的小人罢了。”冯月娘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

“心怀鬼胎？”冯月半不解。

“阿半，有句话叫作‘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可有听过？”

“自然是听过的。”

“若是有的人二者皆占，那我们便不可掉以轻心了。”冯月娘虚眸而视，望着不远处意味深长道。

冯月半懵懵懂懂，不解其意，只虎头虎脑扛起木桌应了一句：“管他女子还是小人，我都不会叫阿姐给他们欺负了去，姐！明早我同你一起去捡蚌壳，咱们多挣些银子，好让你早些与那徐家解了婚约！”

“嗯！钱是一定要挣的，这婚约亦是必定要解除的，机会和幸福都握在咱们自己手中！”

冯月娘双眸含光，那一张不施粉黛的清秀脸蛋似也跟着熠熠生辉起来。